闲知之

OP-路罗 | 原ID-白茶渡知闲
❤️肉

【路罗】半成型计划(补档/原著向)【章三】

前文:【序+章一】   【章二】



……



第三章   我的

 

  

骷髅是否需要睡眠?

这个问题甚至被他们的船医当作学术论题记到了他的小本子上。参与者很多,不过其他人都是带着纯粹的好奇心和参与打赌的乐趣。一同被牵扯进来的主角还有一位,是他们的船匠。自大半身体被改造成机械之后,相似的问题也同样找上他,不过至少他还有血肉之躯,因此想要得到答案并不难。

兜兜转转,共同航行这么久,连布鲁克自己都没有个确切的解释。除去山治,他一般都是船上第一个醒来的人,就算是彻夜的宴会也不能影响他的生物钟。音乐家敲了敲自己的后腰,直起身来时,从上到下的骨头都咯嘣作响。他长舒了口气——哟呵呵,今天的阳光也依旧明媚,那么应该选用这首曲子来作为一天的开始——哦?这可真是罕见。

同盟的船长们……或者可以说是两个孩子——毕竟以他的年龄来看这两位的确是这样的定位——正抱成一团。更准确地说,是路飞还保持着圆滚滚的形状,罗卧躺在他的肚子上,被橡胶手臂缠了一圈又一圈而不至于从上面掉下来。

作为一把老骨头他不大清楚这俩年轻人是怎么从昨天那种针锋相对的紧张状态变成能抱在一起睡觉的现状,要是拿酒精当作挡箭牌也不可信,他们的船长并不像剑士一样热衷于酒精,而同盟的船长则因为伤势问题被禁酒。

 

 

唔,感觉有个想法在他空空的头盖骨里一闪而过。

 

 

……虽说路飞的性格直来直去,不过说不准这正是一招制敌的关键,不过罗也不算是敌人了吧。不对不对,怎么看那两个字也不会跟路飞挂钩,听说现在那位声名赫赫的女帝仍在追求他们船长。可是在亲眼看到之前他也没想到索隆会和山治——心中碎碎念被一旁的轻笑打断,布鲁克扭头一看,罗宾正笑盈盈地注视着那头。

“真有意思不是吗?”

通常能让考古学家说出这种话的真相都比较惊世骇俗。布鲁克的手指敲着琴头,本打算慎重地开口,但怎么想也只能说出个“恐怕是受船上另一对的影响导致的错觉”,不过当着罗宾的面,说出口的只有一句呦呵呵呵。

罗宾平淡地瞥了他一眼:“可能不是哦。”

布鲁克动作一僵,被轻易洞察想法的惊悚感顺着喉咙灌进胃里……虽然他已经没有那些器官了。

“哦呀,特拉男醒了,”罗宾语气里颇有一种遗憾的味道,“记得给他们点空间,毕竟特拉男可不像路飞那样大大咧咧。”

视野里的罗还处于一种刚清醒的迷糊状态,布鲁克在他注意到这边之前猛地转身,拔腿就走。他小声地冲着罗宾悠然自得的背影尖叫着:“请、请等等我!!”

他还不想被死亡外科医生肢解。

事实证明,罗宾总是对的。他们刚走开大约五秒左右,背后就传来路飞哇的一声大叫。

       

 

自从上了草帽团的船,从一睁眼开始,他的生活就被四个大字概括:不得安宁。这条定律会自行延伸至与路飞接触的所有生物上,比如目前他们身下的这头大象。

这场毫无预兆的突袭弄得他的船员晕头转向,明明想故作镇静,装出一副耍帅的姿态在罗面前好好表现,到头来还是要冷汗直流地发着抖。

要不是罗还在为刚才和路飞的近距离接触而万般不适——被扛着走那是迫不得已,已经是他所能接受的肢体接触的极限——他就会对他的船员这一手忙脚乱的现象有些诡异的幸灾乐祸。

贝波一手抓住一个船员,平衡力最好的他首当其冲分忧解难,定睛一看结果发现他是这里面唯一一个出力的。

“船长你不要只是站在那里啊!!”

还是像往常一样,真有活力。罗心下暂时松了口气。和路飞的约定是一回事,因为对方足够强,不会因此而动摇,但他的船员不同,从一开始他就不能将这种负担分给他们。

等到混乱平息,一同前往和之国的成员分配好任务之后,天色都暗下来了。他们潜艇运作模式和桑尼号截然不同,为了步调一致,弗兰奇便想出了个方案让他们的船能带着潜艇一同前行,而潜艇可以浮在水面上。

红心海贼团的人比罗更好打交道,此番交涉基本上是一路顺畅,直接跨过了正常情况下的猜疑和试探,只是打包行李的功夫,罗就看到他们的想法达成了一致,甚至越过他这个船长,擅自决定好在两船的人都在桑尼号的甲板上一起碰面举办晚宴。

 

 

晚餐进行到第三轮的时候,山治终于得出空闲时间能走到甲板上喘口气。即使船上多了二十多张嘴,对山治来说也不会造成多少困扰,红心海贼团的厨师也在一旁出力帮忙。从食材的选择到口味偏好梳理了个遍。这样一比较起来,红心海贼团成员的要求真是太过普通反倒令人不安,而且他们的食量在正常的范围里上下浮动,基本不用费多少心思就能满足。

其实进行到第二轮的时候那群家伙就已经道了谢回到他们的潜艇上去了。第三轮除去路飞,自然是提供给美丽的女士们和不懂风情的混蛋们饮品的时间。

山治把烟掐灭,抬脚朝下甲板走去。正因为他们船上不可思议夸张的饭量,除了塞得满满当当的厨房,就连下甲板为数不多的空间也有大半来储存食物。左手第一间船舱是用来放置杂物——等等,那团熟悉到让人火大的紫色烟雾……

“……什么鬼?”山治反射性抬脚就朝对方脸上踹去,“你这家伙怎么还在这儿!!!”

“我也想问这个问题!!!”凯撒同样不甘示弱地吼回去,不过拷着海楼石气势减了大半,狼狈地躲过山治的一击。他扭头怒视房间另外一角:“要有不满就问他啊!!”

同样坐在木箱上的男人揣着长刀瞥了山治一眼:“哟,黑足当家的。”

“啧,”山治又想掏出烟叼在嘴里,但可惜这是密闭空间,他便只能咂咂嘴,“怎么你也在这儿?”

不过仔细想想刚才从第一轮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就没看见这位同盟了。

“在评估他现在的价值,”罗起身,慢吞吞地踱步到科学家的面前,山治清晰地听到凯撒吞咽唾沫的声音,看来这家伙的恶名也不是空穴来风,他甚至都为凯撒感到同情,“之前你们遭受到了四皇BIG MOM的攻击,而因为计划出了差错,我们现在会直面凯多的怒火,也就意味着他已经成为两个四皇的目标,载着他只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凯撒本来就白得跟张纸一样,现在更是白中透绿。山治瞧见罗因此更是扯出了一个假笑。

他附身逼近科学家,说:“他已经没用了。”

“什么!!?”凯撒因惊恐而破了音,“别、别把别人说得跟商品一样!!你看,我好歹还救了那群毛皮族……”

提到这茬山治就来气。“会发生那种事还不是因为你!”他又一脚踹翻对方,“果然还是把他直接扔到海里去吧。”

“好主意,黑足当家的。”

“不不不不,拜托你们慎重三思,”之前嚣张的气焰早就灭了,凯撒哭丧着一张脸,像是随时都能泣不成声,“仔细想想,其实我真的很抢手,虽然的确骗了BIG MOM……”

“没人想听你无聊的碎碎念,”山治一锤定音,转而对罗开口,“他是死是活还是要问问路飞再说。”

“啊,”罗迅速回答道,仍然是毫无起伏的音调,听不出是个什么心思,“不过草帽当家的答案应该显而易见。”

山治挑眉,不由得哈哈一笑:“看来你终于搞清楚路飞的风格了。”

罗嘟囔着:“我宁愿不懂。”

“就算是人渣,也不能让他饿肚子,”山治说,“你也没怎么吃吧?一起去餐厅等着。”

 

 

等各式餐饮端上桌的时候,凯撒头上已经冒出了好几个大包。一旁的娜美正解气地甩了甩手。这熟悉的操作令路飞和山治头顶都隐隐作痛。凯撒敢怒不敢言,只能端着炒饭愤愤不平地大口咽下,山治看他那副模样,生怕他噎死,又在旁边放了杯水。

与平常不同,大家散开待在餐厅各个地方,罗把长刀往吧台旁一放,坐在了最靠近墙壁那头的木椅上。

山治先是给娜美和罗宾献上了特调鸡尾酒外加一盘烤得香气扑鼻的坚果,随后又按照每位同伴的喜好呈上不同的饮品或是食物。

 

 

像这种饭后闲谈,罗之前也默不作声地半被强迫地参与过好几次,草帽团的厨师对每个人的口味的拿捏得近乎完美,每一次都会给出不同的惊喜并令吃到食物的人赞不绝口。比如上次给乌索普的是补充身体所需维生素的蔬菜混合果汁,这次则是含有酒精的甜品;索隆面前永远都只是单纯的酒,不同点应该只在品种上;布鲁克更喜欢牛奶以补充钙质,但有的时候他也会喝上一杯热巧克力——罗很好奇这些液体都储存在哪里。

倒也不是说他们潜艇上的厨子不够负责,之前他的心思全然不在生活上,要求也仅仅是能饱腹就足够了,除了说出讨厌的东西,一时间根本想不出喜欢的食物,于是他通常都回答山治:都行。这答案让厨师分外不满,不过也因为不近不远的同盟关系而没有过多询问。

正当罗趴在吧台上观察着,白色的蒸汽便飘到他脸上。他侧头一看,一盘带点金黄色的乳白热汤摆在他的面前。山治把白色餐巾往手臂上一搭,看见罗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你说怎么有人会这么不擅于接纳别人的好意?

山治撇嘴,说:“我不允许任何人空着肚子从这里离开。”

对方倒是干脆利落,说了谢谢便拿起汤匙安静地喝了起来。

山治一愣,又往自己暗地里的小本子上涂了又改。看来罗不仅仅只是习惯性疏远别人,大胆推测会不会这家伙一路走来都鲜少收到善意啊,所以遇到这种情况才表现出笨拙得惊人——路飞究竟早他们多久就看到这样的事实?真是可怕的野兽直觉——虽说臭男人的事情他懒得费心,不过毕竟也算是路飞的事,不能放任不管。

       

 

黑足当家的思考得太大声,罗都没办法装作没注意到他的目光。但他不想徒增麻烦,只能三两下把汤喝个干净,这才让山治满意地点头,收走了餐具。以前出于各种考虑,除去必要的信息,他的话都真假参半。按理来说这种私事无伤大雅,可偏偏遇上个路飞,连带着整个草帽团都跟随着他们船长的脚步。

这软硬不吃的、他的克星正坐在沙发中间,一左一右挨着乌索普和乔巴,他们一齐举着棉花糖,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彩盯着站在前面的弗兰奇,据说是在展示什么新功能。布鲁克坐在角落里的木桶上,应和着弗兰奇的动作而拉响小提琴。

到达德雷斯罗萨之前,罗看着这一幕只会厌烦,因为他有着按捺不住的焦虑与危机感,总有一种计划不会顺利进行而全盘皆输的担忧,他甚至不能多停留一秒钟。可现在,突然有人告诉他前面是一条崭新的道路,是时候迈开步子了。明明他生性多疑,这种事口说无凭,但他怎么就轻易地、糊里糊涂地跟着这个人走了呢?

他这一整天伤口都在隐隐作痛,但此时他却感觉不到了。只因绝大部分注意力都被路飞吸引过去,罗几乎没意识到自己一直在不作声地盯着那个人,他的行为看似和平常没有太大区别,只有他自己明白这种目光有了本质上的不同。

他并没有计算胜负率,也没有去思考路飞将会做什么,只是纯粹地、暂时性忘却了瞻前顾后的习惯般地注视着那个人。他想记住路飞,记住他的笑容、他身为海贼的模样、燃烧着D的意志……还有自由的灵魂——然后路飞在下一刻忽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罗微微一怔,只来得及注意到路飞那熠熠生辉、溢满笑意的眼眸。

这一举动转瞬即逝,路飞随即便转过头去,冲着山治大吼一声他还想要吃冰淇淋。

除了罗,似乎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一小插曲。

 

 

“……喂。”

一旁的凯撒语调诡异,罗侧目看去,只见对方脸上的表情也很奇怪。

罗说:“原来你还在这儿。”

“这不是废话吗!!”凯撒叫嚷着,气得身上的烟雾都开始不稳定起来,“刚才看到你那副样子,我开始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知道的那个特拉法尔加·罗。”

意有所指,挑衅手段太过低级。罗极为缓慢地上下扫了他一眼,故意停在手铐上,说:“你可以问你自己这种无聊的问题。”

可怜他一心醉于研究,遇到唇枪舌剑的场面只能灰头土脸。被欺压了一路,凯撒也不愿这么快就低头。“我听说JOKER还为你一直保留红心的位置!”他嫌弃地打量着罗,“真搞不明白。”

罗的脸色如常,但凯撒很明显地感觉到他身周围气息变得有些危险。

“你的无知让你逃过一劫,”罗眯起了眼睛,“不过多弗朗明哥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什么?”

“现在你是我们的阶下囚。”

“你你你你……”凯撒在看到罗垂着眼那种毫不掩饰的嘲弄目光时,恼怒直逼底线,思来想去都没有找到对方的把柄。这家伙背景成谜,可以算是资料库里信息最少的一位海贼,下找不到过往,上找不到行踪,除了JOKER这个点以外——等等,他好像有一次听维尔戈提过……

罗不急不缓:“没守住SAD,SMILE也没成功,难怪你不被信任。”

凯撒不占理,也只能试图在气势上占取优势而不自觉地拔高了音调:“那还不是你们害的!!”

“不过是个叛逃的海军研究员,听说还老是妄想得到第一科学家的称号?”

被戳中痛脚之后,凯撒气急败坏,想也不想就抓住刚才记忆里浮现的信息扔了出去:

       

 

“你也不过是个从弗雷凡斯侥幸捡了条命的小鬼,还不是因为JOKER才活下来的!!”

 

 

琴弓猛地往下一拽,生生割出刺耳的音调。

整个房间忽地像是被冻住了,一点声响都没有,只感觉那最后一下余音还在头顶转悠。静到凯撒甚至产生幻听,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耳旁扑通扑通地快速跳动。

在这种不祥的死寂里,他冷汗涔涔,原本还抱着侥幸心态,脸上戴上无辜地扫了一圈,结果发现除了草帽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其他人都仿佛不敢相信他到底说了什么出来。

凯撒只觉得自己骨子里都在颤抖,他甚至不敢扭头去看罗的反应。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一时气愤说错了话,要是可以,他想把海楼石都和着刚才的话都塞回自己嘴巴里。

他颤颤巍巍地偷瞄了罗一眼,发觉对方的脸部表情是空白的,冷淡得令人发怵。无法从中得知任何信息,如此熟练地封闭情感。凯撒知道自己恐怕是直接踩中地雷了,他很想立马补救,但在面对这样的罗时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这倒是像传闻中的死亡外科医生了……不行草帽赶紧救命啊!!

 

 

实际上,十多年时间再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名字时,当初的撕心裂肺或是满腔仇恨并没有卷土而来。在他胸腔里,什么都没有。因故乡名字而下意识地联想所浮现的画面恍若隔世,他知道自己还应该为此而悲鸣,但实际上他只能感觉到纯粹的麻木。明明是他自己的故事,却陌生得跟个旁观者一样。

他举目望去,房间里所有人都因此而惊愕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当然,他在期待什么?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听说过白色城镇,也许只有路飞那个家伙根本不关心这些——罗不知道他想从这些人的脸上找出什么,他无法思考太多,只是近乎偏执地将其他人的反应记下来,最后他的视线落在路飞身上。

“唔?发生了什么?”路飞的声音还是跟往常一样轻快,他冲着凯撒皱眉,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斥责,“喂!!是不是又是你惹祸了?!那个弗雷……弗雷……”

“弗雷凡斯。”

罗开口道,引来数道目光。

“对对,”路飞说道,“特拉男你去过那里?刚才他说你——”

“路飞。”罗宾出声打断他,神色严肃,示意他不要再追问。

       

 

他已经开始逐步了解草帽团,他们不一样,和这世界上任何海贼都不一样,更别提他们的船长。是罗自己主动提出的赌约……是了,就是因为那该死的、不应当燃起的感情。但他的确已经朝前迈了一步,如果无法放下,就没法说是真正跨过了这个坎。他必须击败多弗朗明哥,不能逃避。

“弗雷凡斯,它被称为白色城镇,是一个富裕、美如仙境的地方,”这是存在于何方的故乡?天是如钻石般透亮的、蓝得宛若盛满阳光的浅海,而苍穹之下耸立着比雪都要白的城市……罗不敢相信自己甚至还能记起它曾经的模样,这比他想象容易:“我就出生在那里。”

故事才刚开了个头,就没了后文。路飞向来好奇心旺盛,“然后呢?”

罗的语气平淡,像是在读一本文献:“然后,它就消失了。”

“消失?”

“啊,被毁了、从世界上被抹除了、不复存在,随便怎么说都行。”

“……什么?!”

像路飞定然是无法理解的。明明只是一个旁听者,他又在生气个什么劲?罗坦然地接下路飞的瞪视,不是很想提及更多。

“是、是因为,”乔巴怯生生地扬起他的脸,“珀铅病吗?”

被外界传得沸沸扬扬的谎言变成了所谓的“真相”,永远地停留在历史中。存活者除了他,就剩下那些令人恶心的王族,他一个人的力量,是改变不了当年的结局的。可是在面对这些人时,隐瞒是不必要的。

“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贪欲终于毁灭了所有的事物,”罗低头望着自己的手,仿佛还能看见白色斑痕的影子,“那种白色,就是一切的源头,你说得没错,托尼当家的,即便他们不动手试图掩藏事实,这个国家也会终结。”

罗宾问道:“是什么事实?”

“所有人都说珀铅病是传染病,无一能幸免,所以他们采取了大屠杀,”罗微微侧头,扬起了一个单薄的笑容,“可是如果说这只是一种伎俩呢?是他们用来隐瞒珀铅里带有的毒素而对人体的伤害,为了利益大肆开采而置性命于不顾的借口,从而使他们的过错消失。”

乔巴不禁用蹄子捂住嘴巴,以防发出叫声。

“没错,珀铅病从来不是传染病,它是中毒,我知道的……”罗在乔巴开口之前便回答道,“因为我还活着站在这里说话。”

 

 

这种病大概直到现在,绝大多数人包括医生仍然闻声色变。草帽团的人要么像路飞和索隆,对此知之甚少,要么就像乔巴和罗宾一样,带着求知欲,不饶恕任何的谎言。但他们中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对此露出罗所熟知的,常人那般的恐惧或是厌恶神色。

他们不会冲着他吼,不会称呼他为怪物。

罗阖上眼,静默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转身俯视着凯撒,看着对方正拼命擦着头上的冷汗。

“你,”罗抓着鬼哭敲了敲他的小腿,凯撒一激灵,发出了可笑的尖叫声,“最好记住‘无知是福’这句话。”

凯撒疯狂地点头,都不用罗说,自己立刻就从地上爬起来,异常自觉地快步跑出去,回到自己应该待的地方去。

罗在离开之前,侧身回头压低了帽檐,说:“那么,晚安。”

 

 

他向红心海贼团上的船员也说了相同的话语之后便分别了。他的房间和其他船员的房间是隔开的,跟他离开时一模一样,连桌面都没有灰尘。他坐在床边上,感受着熟悉的冰冷以及充斥着机械运作低鸣的嗡嗡声。一扇圆形的玻璃窗嵌在墙上,将清亮的月光幽幽地灌进房间里。

罗将帽子和外套搭在座椅上,把长刀搁置在桌边,机械地爬上了床。脚一离地,他就知道刚才重提家乡的一番话几乎是耗尽了全部精力。荒谬的是他仍然没有任何悲伤的感情,他只是累得无法操控这副躯体,便靠着墙坐在床上,盯着地面上波光粼粼的光亮。脑袋里虽没有困意,却晕晕沉沉。

海浪轻轻拍打着,沉闷的节奏配着永不停歇的浪潮。罗的思绪被晃得一团乱:印在地上的光把地板照得雪亮,就像记忆里褪了色的弗雷凡斯;他的耳边响起喧闹的笑声,时而又跌落成悲怆的哭喊与尖叫,它们都那么遥远。

罗眨动着沉重的眼皮。

那地面上的光因为船身的起伏而像是从谁的眼里簌簌地滚落下来的般,猛然浮现在他眼前的是刚才餐厅里路飞那疑似偶然的撞过来的目光。不过是个十九岁小孩,不过是巧合——却像是在他心尖上哈了口气,又暖又痒。

他见过别人记忆里的路飞以及别人所不曾认识的路飞,正如路飞告诉他的那般,这前前后后,无论是怎样的他,都是名为蒙奇·D·路飞的男人。真是奇怪,明明最开始是罗选择了路飞,怎么故事讲了一半,把这模式拆开来细细分析之后,恍然发觉是他被路飞选择了。

翻来覆去还是那些问题:为什么?值得吗?

它究竟能维持多久呢?

他在徒劳的思索中,渐渐地闭上了眼。

 

 

可能是夜间一个大浪打过来,突兀的冲击让罗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虽然意识到浅眠的结束,但眼前还是一片模糊,隐约察觉屋子里黑得可怕,空气也有些稀薄。

他的身体很僵硬,动作迟缓,但罗还是感觉自己顺利地坐了起来,但怪异的是他的头撞到了什么东西。不疼。他抬手朝上摸索,感觉应该是木质的东西。他暗觉不对,便用力推开了阻碍着他的东西,听见嘎吱一声,冰冷的空气倏忽涌进来,外面炮火喧嚣,他站不起来,只能从探头朝外看——外面是白雪皑皑,天地昏暗。

既视感还没在脑海里形成具体的指向,罗发觉自己又一次在那片黑暗里醒来。

他想起自己应该是顺利地坐了起来。这念头有点熟悉。但是他还没有察觉到异常。然后上空有什么东西磕到了他的头。还是不痛。他把这东西一把掀开,外面冷风裹挟着什么东西甩在他的脸上。

是雪。

而他醒来的地方是个木质宝箱。下一步他应该是需要爬出去……不过出去之后呢?他不记得了。当他想要站起来时,他再次从相同的黑暗中醒来。这个时候黑暗有了变化,他似乎看到了隐隐绰绰的光亮,像是在这箱子里,又像是幻觉般。他还看到了熟悉的房间顶部。

 

 

这是哪里?

他重复着之前的举动,想着若是能多往前走一步,这诡异的循环就该消失了。

待到超过数十次之后,他仍然在原地醒来。

罗已然明白自己不在十三年前的箱子里,他在潜艇上,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可他陷入了睡眠瘫痪症,大脑先一步清晰,但这不足以让他脱离梦魇。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不再去幻想之前重复的动作。

 

 

——该死。醒过来,快醒过来。哪怕只要动一根手指也行……快醒过来!!!

       

 

罗猛地睁开了眼。

他自己的尖叫还在脑海里回荡。

他极其缓慢地坐了起来。近一分钟的时间,他都只是这样僵在那里。他像是忘记了呼吸,之前重复的逃离所感受到的恐惧正以翻倍的姿态姗姗来迟,是凌迟的刀子,贴着他的皮肤,用力压下去,劈开了他的保护层,钻入他的血液里。

他开始发抖,不知道因为什么而害怕,也不知道该采用什么防御措施。手腕上的伤口密密麻麻刺痛着,但这还不足以让他清醒过来。罗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臂膀,指甲都嵌入了肉里。

救——

声音碎在半路,扎在他的嗓子里。

 

 

罗死死地咬着嘴唇,指尖用力至发白,用痛楚保持清醒是他一贯的做法,可是在他把手伸向左手腕时,余光里蓦地出现了一个黑影,转瞬之间就已经来到跟前。

罗连那人模样都没看清,最先感受到的是被火烧灼的肩头,他浑身一抖,几乎是同一时间往后退去,没料到身后就是墙壁,直直地撞上去让他一阵眩晕,被袭击者抓住了空档,两只手臂都攥死在对方手里。他理不清思路,只顾着用尽全力,以最原始的反应挣扎,或许是他反应太大,对方一松手,因惯性他的背部再一次重重砸在墙上。

这一下摔得罗眼冒金星,再配合上本身就在轻幅度摇晃的船,比起破口大骂,更为急迫的是压住翻涌的恶心感。对方见他没吭声,擅作主张地把沉默当作默认,猛地把他拉近自己。

罗因弓着身子,额头嘭的一声磕在了对方的肩膀上,接触的部分都火烧火燎,罗抬手开始试图隔开之间的距离,但紧贴着他背部的手臂虽然柔软,力道却一点都不弱,像铁钳一样紧紧地禁锢着他,甚至到了如果他不使用能力就无法挣脱的地步。

这么一闹,刚才还在边缘摇摇欲坠歇斯底里的爆发没了踪迹,罗抵着另一位船长的肩膀,略微急促地喘息着。他的眼睛酸涩得发疼,却挤不出一滴眼泪,它们早就流干了。对方滚烫的掌心贴着罗的后颈,手指伏在他的头发中,一动也不动。

 

 

……没事了。

       

 

路飞一直都很沉默,可偏偏罗像是听到了他亲口说出了这句话。

明明早上软得跟贝波一样,没想到其实这人身上遍布肌肉,这么紧挨着还有些硌。罗懒得动用能力,但被迫维持这种拥抱姿态也让他不能轻易就放过这种不速之客,便象征性地抬脚想要朝对方身上踹。早上就挨过打的人早料到罗的动作,但也不躲避,只是紧贴着罗,让他的攻击落了空。

一番折腾下来罗也还是没有摆脱束缚,反倒被抱得更紧。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自作自受。罗半途弃权,任由路飞的橡胶手臂把他层层叠叠地缠起来。说实话他又不会跑,果然还是孩子气。

 

 

“草帽当家的,”罗终于开口道,“你为什么在这儿?”

路飞在他耳边嘻嘻一笑,吐出的热气惹得他耳朵发痒,罗微微侧头,听见对方说:“偷偷溜进来的。”

“不要这么得意地说这种事!”罗说,“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来到我的船上,我的房间!”

“什么呀,我们可是同盟。”

“这不能解释你的行为。”

路飞长叹一口气,罗甚至能想象他那一脸“怎么就跟你说不通”的苦瓜脸。路飞说:“我说你啊,还记得那个赌吧?”

“当然,”罗说,“跟你做贼一样溜进来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想啊!可是要是直接说你肯定不答应,”路飞抱怨,“你不会是怕输给我吧!!”

“谁会怕啊!”怎么老是被这他一点就燃?罗咬牙,“可这也不能——”

“……那么。”

突然低沉下来的语调打断了罗的话。半晌罗才等到了他的完整语句。

路飞说:“因为我想过来,难道这理由还不够吗?”

 

 

又来了。胸腔里酸痒难忍,有什么在膨胀,苦甜参半。两颗心脏隔着一层血肉接连跳动着,那么近,所有的语言和乱成一团的情感都被击碎了,什么深思熟虑和理智都抛之脑后,塞满他心口的是无法预料的暴风。

等他回过神来,路飞早就挂在他身上睡着了。这个时候把人赶出去也太不人道。罗只能认命地拖着他挪到被子这头,颇为受累地一同栽下去。

现在他还没有学会拥抱别人,也许以后也不会。他不确定路飞到底是否真正明白他的心思,也不想去猜测路飞是否有同样的想法。他满足于现状,无论是前进一步还是后退都有可能毁了这绝妙的平衡点。毕竟身旁这人不过十九岁,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停留片刻也足矣了。

 

 

罗想,他在餐厅道的那一声晚安,路飞终究还是听到了。

       

       

 

 

……

 

 

 

       

谁能想某一天早晨,特拉法尔加·罗会和一只“巨型章鱼”进行搏斗——至少在他眼里是这样的。

没精力去想这东西是怎么爬进来的,等罗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时候他差点在睡梦里憋过气去。此外这生物真是买一赠一,头顶还扎了个“海胆”,一头埋进他胸口时,刺得他又痛又痒。这等差劲睡相让罗忍无可忍,但他睡意未消,实在不愿意睁开眼,只能抬手摸索着,直到抓住这家伙的肩膀,才恼怒地将他往外拉扯。

本来路飞就胡搅蛮缠,更别提一个睡得昏天暗地的他。罗的行动无果,反倒被橡胶手臂缠得更紧,也不知道是被对方当成了抱枕还是食物,总之他的骨头都快要被挤碎了。

睡了一夜的房间比较闷,一折腾便出了一身薄汗,加上路飞体温偏高,又和他紧贴着,罗愈发呼吸困难,只能施展能力将自己和搭在座椅上的帽子进行了置换。

“……唔?”

失去了目标的手臂啪的一声弹了回去,路飞迷迷糊糊地撑起眼皮,困惑地盯着手里抓着的斑点帽。

罗坐在桌子上,也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只是自暴自弃地抓了抓自己被压的乱糟糟的头发,还未意识到自己的烦躁只源于他差点被勒断气而不是因为他以往一贯厌恶的肢体接触。他呆滞地瞧了一眼窗外:太阳早就升起来了,看样子已经过了以往他正常起床的时间。

随即房门被敲响了。

 

 

贝波所需要的睡眠时间比人类更多,但因为在红心海贼团里他在白天也能随时随地睡觉,因此除去守夜的船员外,他是第一个起来的船员。通常情况下他会先观测天气海流动向,不过昨天和草帽团的航海士约好了要一起制订计划,他也只能先在潜艇甲板上拉伸身体。

六点左右,夏奇和佩金也从房间里钻出来了。他们三人趴在船边凝视着朝阳,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由于他们潜艇在行进时鲜少有一直露出水面的情况出现,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在晃动着的白色灯光下,盯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一直伴随着他们的是潜艇运作时的声响。

他们的厨子梳洗完毕,拿着自己的那套刀具踩着昨天才经弗兰奇之手制造出的,连接两艘船之间的桥梁走到了桑尼号的甲板上。对面的厨师正靠在二层的栏杆上,将最后一口烟吐出来。他看见红心海贼团的厨师之后抬手打了声招呼,便起身打开了餐厅的门。

七点过,佩带三把刀的剑士从瞭望室下来,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走到一半被从餐厅门口探出头的山治叫住。贝波只看见他们似乎谈了几句,剑士一脸敷衍了事的神色,惹得对面那人声音立刻提高八度,愤然指着三层的某处。贝波顺着山治指的方向望了一眼,记得那是草帽团的浴室所在地。

一场架光是过了嘴瘾,最后索隆故作叹息,抬脚还是朝那边走去,不过经过山治身边时,大声抱怨了一句,差点又气得山治不顾制作早餐,抬脚就要干架。

近八点,两艘船剩下的人都揉着眼睛,从房间里走出来。红心海贼团这边秩序井然,刚准备按照惯例地互相道早安,就听见几米开外的船上陡然炸开的惊叫声。他们齐刷刷地探头望去,正好瞧见一层的舱门嘭的一声被撞开,几位草帽团的男性成员推推搡搡地冲了出来,还一边匆忙地把衣服从头顶拽下来,在乒里乓啷的杂音里大呼“今天我是第一名”。

坐在三层花园中的橘发女性朝下望去,瞧着那团混乱直皱眉。一旁的考古学家微笑着将书本合上,端着手中的瓷杯不急不缓地站了起来。她们一同朝餐厅走去。

很早就站在甲板上的骨头将手里的红茶放在木桶上,他以着独特的音调笑着,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把小提琴,在一片喧哗中拉响了第一个音。

 

 

贝波他们三人哑然。静默了良久,佩金才喃喃着:“……真是热闹啊。”

“虽然我们也很能折腾,但果然还是不一样。”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贝波问出了共同的疑惑:“所以说船长是怎么忍受他们那么久的?”

没人能回答,因为那段时间他们都不在罗的身边。

以前他们认识的船长,睡眠作息很不规律,因此也不常和他们一起吃饭;少言,若是开口便是指令或是专业性的指导,偶尔也会对他们出言嘲讽;不喜欢总是特别安静地坐在远处,不会制止他们船员之间的打闹,但也不会参与。他看着他们,有时含着笑,很浅但是很柔和;更多的时候则是侧头凝视着大海、凝视着空中的一点。

可那已经是过时了的、仅存在于他们记忆里的罗。

尽管他们不愿意承认,但他们船长对于那些人的态度模糊不清。或者实际上罗比他们想象中更容易接受草帽团——毕竟这一船的人对于无论是周围的事物亦或是世界都有着意想不到的影响。

真是不想输给他们。

       

 

贝波三人还没感慨完,两位厨师就宣布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因为两船人数太多,塞不进餐厅,大家便决定在桑尼号的甲板上解决食物。就个人而言,贝波还挺喜欢坐在这片松软的草坪上的。他跟着草帽团的船医,一起排着队拿食物。

与他选择不同,前面的驯鹿蹦蹦跳跳选的尽是些甜食,贝波光是看那一片花花绿绿的就觉得牙疼。山治站在桌台后,还特别递给乔巴一杯热乎乎的巧克力。好歹乔巴为了营养均衡,还挑了两个牛角包和煎蛋。

“话说,”山治翻动着铁板上培根和为贝波煎的鱼,一边对乔巴说,“你看见路飞了吗?”

乔巴仰着头思考着,回答道:“没有。”

其他成员也凑过来,山治殷勤地为娜美和罗宾重新倒上咖啡。

航海士说:“确实,我是说今天好像少了点什么,有点太安静了。”

乌索普几乎是不敢相信地看到盘子里居然还能留有大块的肉。他甚至在原地呆愣了几秒,才开口:“而且路飞通常会是第一个冲进餐厅的。”

草帽团的人都沉默了。山治啧了一声,示意贝波把盘子递给他。

乌索普回忆了一下昨天晚上属于船长的那张吊床空空荡荡,问道:“他不会又在船头上睡着了吧?”

“不知道,”山治说,“但至少现在他不在桑尼号上。”

如果半路睡着蠢到掉进海里,负责守夜的绿藻头不可能会注意不到。而他用见闻色霸气来来回回扫了一圈也没找到路飞的踪影……只剩下同盟的潜艇他还没查看。毕竟要是被对方发现这种行为,恐怕会视为挑衅之类的,然后演变成麻烦。

正当山治开口问这种一听上去就很荒谬,但又是剩下唯一可能性的问题时,罗宾的声音幽幽地从一旁响起。

她说道:“也有可能是被抓走了噢。”

乔巴和乌索普吓得脸都白了。她严肃的口吻让娜美都信了一半,布鲁克显然也深信不疑。他颤颤巍巍地举起手:“请问……被什么抓走了呢?”

狙击手和船医齐齐大叫:“不要问这种问题啊!!”

贝波接过盘子后连退几步,试图从那种诡异的气氛里逃跑。这些人的运作方式真是莫名其妙,明明船长都找不到了,还在那里谈笑风生,看上去一点都不着急。他虽然体形不小,但是胜在灵活,只要继续这样悄悄地溜走……

但他的愿望落了空,罗宾叫住了他:“哦呀,那边会说话的熊请稍等一下。”

“对不起!”贝波下意识地回答,其他人都面面相觑,只有罗宾冲他展露出一个笑容。

她说:“能拜托你去叫特拉男一起来吃早饭吗?”

“那个,其实我们船长可能还在睡……”贝波话到后半,也不是很确信,毕竟都已经要快九点了,“对不起。”

草帽团船员对他这种道歉的习惯显然不适应,当着别人船员的面也不好直说以前罗在他们船上的时候最开始每餐都被硬拉着参加,接着变成硬拉着坐在一起,最后才好不容易能让他自觉加入。

罗宾摇了摇头,“也许吧,不过今天的话,因为有路飞在,所以特拉男应该早就醒了。”

“……诶?!”

 

 

于是贝波便半是迷茫半是忐忑地走到了罗的房间前,他先是侧耳仔细听了听里面的动静,静悄悄的,又踌躇起来。他站在门口,爪子抬起来放下去好几遍也没能真的敲下去,刚准备放弃离开时,房间里传来了啪的一声,接着是椅子和桌子碰撞的声响,

他赶忙拍了拍门,说:“船长?”

回应的则是一声完全不属于罗的声音。贝波听到那人道了声早安,然后猛地大叫了一声。贝波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差点冲进去,结果听见他接着说:“都这么晚了!!山治的早饭!!”

面前的门被一把拉开,贝波和草帽团船长大眼瞪小眼,在门口僵持了一秒。

“噢!”路飞扶着草帽,“是你啊,会说话的熊!”

“我叫贝波!”

路飞只是嘻嘻一笑,趁机从他身旁跑走了,还不忘回头喊着:“快点,特拉男!”

大脑开始宕机的贝波僵硬地转向房间,看见罗正坐在桌子上,用手撑着额头,半晌才嗫嚅道:“……太热了。”

不知为何,贝波第一反应是去嗅房间的气味。比起人类来说,他能从中得到更多意想不到的信息。不过除了陈旧的空气,倒也没什么异常。贝波没找到解释,又不好开口直接问罗为什么草帽路飞在他的房间里。还真被那名危险的女人说中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在贝波也没有等太久,他一抬眼见着长刀直冲冲地朝他飞过来,便手忙脚乱地接了下来。

“你先去吧,”罗瞧了瞧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服,不甚满意地蹙着眉,“我一会就来。”

 

 

直至下午茶歇的时候,罗依然能感到有一两道目光时不时地停留在他身上。即使那些人没有主动开口问,他也能听到各式好奇心下催生的问题在耳边嗡嗡作响。他忍了又忍,迫使自己不要去找到底是哪些人这么无聊——毕竟哪曾听说过同盟船长们共睡在一个房间。

就算他一开始是被害者,可最后默许路飞留下来的也是他,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说他一时头脑发昏都无法改变事实。更何况别有用心是真,冲动作祟也是真。

只是因为这样隐秘的心思若是没有被看穿,那便只有罗自己知道。也不清楚对方心里的猜想是不是朝向一个方向的。但愿他们只是出于纯粹的好奇心。

罗习惯性地想要收紧手臂,却发现自己怀中空落落的,才反应过来他的刀被睡在他身后的贝波拿着,而其他红心海贼团的船员在午饭之后都回到了潜艇之上。说是同盟,但其实也是罗的擅作主张。实打实算,他的船员不过才和路飞见了两次,跟草帽一伙更是第一次碰面。

他的海贼团跟草帽他们运作方式不同,即使船上现在也有不赞同意见,他们也不会违背他身为船长的命令。他相信草帽那边也有打心底还不完全信任他的人,这样很好,不然要是光凭路飞那以着各种不可思议理由说出口的信任,很难想象在新世界这一伙人要因此吃多少亏。

 

 

“草帽当家的,”罗侧目瞥了身侧的船长,“你的船应该还有很多空闲的地方……”

吃完午饭,路飞不由分说地就凑了过来,强行夺走了一半原本属于他的休息空间。他们两人的体格要是各占一边倒也绰绰有余,可路飞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一屁股坐下来时就和他离得极近,他们的胳臂都贴在了一块。

若是按照以前,罗早就挪到一边去了。怎料对手是个装作听不懂人话的海贼,不讲理到极致,也不知怎么就让他改了性子,竟会认为这样也不错,也就由着路飞胡作非为。但至少还是让他再做最后的抵抗,不然也败得太快,像是甘愿认输一样。

路飞把帽子搭在肚子上。“对啊,”他很是以这艘船为荣,顺带又夸奖了一遍他的船匠,“不过我可是船长,想待在哪里都行。”

说到底他和贝波可不属于桑尼号的一部分……罗暗叹一声,只能想着这是路飞自己送上门来,他得了便宜就不必卖乖,暂时老老实实地接受就好了。

他说:“是啊。”

罗看向几分钟前山治提供给他们的甜点,手上举着的冰淇淋甜筒在一晃神中,就快要化了。他得到的冰淇淋球散发着浓郁的香味,应该是用品质不凡的巧克力做成的。不得不说,路飞看人的眼光倒也意外的狠毒,一路上竟召集了不少不同特长,性格独特的人。

正要把冰淇淋送到嘴边,一旁的视线热烈过头,让罗想不注意也难。

他扭头一看,路飞左右手各举着山治为专门做出的大型甜筒,上面摇摇欲坠垒着三个不同口味的球,身上挂满了棉花糖。但拥有者只盯着他手里的食物,几乎可以说是两眼放光。

路飞吞咽着,却欲言又止。

“怎么?”罗来回看了一眼,确定路飞的目标的的确确是他手上的东西时,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怎么说山治也不可能亏待自家船长,可这一副垂涎欲滴的表情是怎么回事……?罗挑眉道:“想吃?”

路飞迅速地点着头,他抽了抽鼻子,确信道:“山治还从来没给我这个口味的!”

就路飞那种囫囵吞枣的速度,也难以想象他能吃出个所以然来。罗看他两只手都没得到空闲,只好把手往前一伸,将冰淇淋递到他面前。对方先是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显然他更习惯于从别人手里抢东西,但是送到跟前哪有不吃的道理,他笑着道了谢。

罗瞧他那张大的嘴不禁有些后悔,生怕对方能一口把他手也给吃进去。他看准时机,及时地松开手,而同时落下的是山治的拳头。路飞痛呼一声,咬着冰淇淋呜呜直嚷,眼神明摆着是在抱怨。

手指上沾到化掉的冰淇淋了……罗把手指举到嘴边,伸出舌头舔了舔。原来是黑巧克力,连他都觉得有些苦,不过对于他来说是很适合的味道。很快,同样尝到滋味的路飞皱着眉头,苦不堪言,赶忙把手里其他口味的冰淇淋塞进嘴巴里,这才压下了味道。

“我说你啊,”山治甩了甩手,却是对着罗开口,“别惯着他!”

罗抬眼,不是很想点明事实地说着:“你们是最没资格这么说的人吧?”

山治一时语塞。“这家伙只是嘴馋,别让他养成这种恶习!!”他撇了撇嘴,剩下的语句含糊不清,“不过要是……就另当别论了。”

罗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路飞又朝他这边挪了挪,冲着山治的背影喊道:“再来一份!!不对,再来三份!!”

山治脑门上青筋一跳:“想都别想!你最多只能再吃两份!”他深深吸了口气:“你呢?”

“相同的口味,一个就够了,”罗勾起嘴角,“多谢。”

       

 

等到第二轮甜点上来,路飞的速度还是依旧快得惊人,罗手上的冰淇淋才吃了一半,他那边都已经解决完了。路飞满足地长舒了口气,托着腮帮子,盘腿挨着他坐着。罗没动,路飞身上的暖意透过衣料浸染在他的皮肤上,竟然比长时间晒在身上的阳光更加热乎。

罗咔嚓一口咬掉一块蛋卷,环视着四周,急迫地想要找到什么去分散他的注意力。幸运的是,草帽团上厨师和剑士一天发生数次的争斗又开始上演了。等罗看见的时候,山治已经一脚踹在了索隆架起的两把刀上。其他成员见怪不怪,有的时候兴致来了还会在一旁看热闹。

他们不会赌这俩谁输谁赢,虽说各有争执,但每每最后都是不了了之,在船上若是真的大动干戈,弗兰奇的怒火可不是轻易能平息的。因此,他们会猜测到底是因为什么导致他们又开始吵起来以及他们的拌嘴这次会维持在几岁的水平。

“啊——”路飞也同样饶有兴趣地关注着甲板上发生的小剧场,“他们俩感情可真好啊。”

那头的小打小闹还在进行,知道内情的三个人遥遥望着,也不戳破。路飞说得倒是没错,只是和真相应该不在同一个步调上。罗瞧着他,忽地有了个主意。他能按捺住自己藏在心底的想法,却无法阻止它催生出更多的贪欲,明知可能性趋于零,他却仍是多少想要试探一下。

       

       

“感情好?”罗说道,“从哪里能看出来?因为他们常常吵架吗?”

“唔,也算是吧?”路飞歪头,“毕竟索隆通常情况下也只会对山治大呼小叫的……”

果然。罗收回目光,咬着剩下的甜筒。

但他听路飞接着说道:“而且除了索隆之外,我没见过山治亲过其他人。”

碎掉的脆皮黏在嘴里,想要吞咽和说话的意图同时出现,导致罗直接卷入一场激烈的咳嗽。

一旁的路飞吓得赶紧拍着他的背:“喂,你没事吧?!”

罗侧过身,再次用力地咳嗽,把气管里的食物给逼了出来。他的眼角呛出了泪花,脸也因这一系列动作而发热。他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好不容易平息了呼吸,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说出口的话语有些迟疑。

“你……知道?”

“当然了!我可是船长啊。”

罗抬眼,看见路飞明亮的眼睛,以及他脸上毫不忸怩,坦然而直白的神色。对方想表达的不只是说出口的那些,路飞实则是在告诉他,他知道,他什么都明白。

内心深处有什么骤然一震。罗错开视线,突然不敢再对上路飞的目光。原来他一开始就错了,竟然想通过七武海女帝的行为结果擅自以为路飞对此不甚了解。是了,明明这人的直觉敏锐得惊人,他怎么就能自欺欺人地骗自己就算是多放纵一些,路飞也不会察觉的呢?

想要后悔已经晚了。路飞是否也同样看穿了他?如果真的明白了他的想法,为什么没有任何反应?还是说路飞只是单纯采取了对待女帝的模式?……问题多到缠成乱糟糟的一团,害怕被察觉的情感和另一方面冒出来的,没有根据的侥幸心态终究是各占半边天。罗只是沉默着把最后一截甜筒给扔进嘴巴里。

 

 

路飞在一旁瞥见罗有些泛红的耳垂,他眨了一下眼,以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可他还没决定好从哪个地方开始着手询问对方的奇怪之处,这一犹豫,乌索普的尖叫声先于他,在上空彻响。

他仰头望去,数十只小巧的东西哗啦啦地从头顶掠过。乌索普在三层花园冲着他们求救:“快!!别让它们飞走了!!”

注意力被暂时分散,路飞抬手挡在眼前,眯着眼睛才看见那些生物飞得摇摇晃晃,平衡还没完全把握好。它们的翅膀宛若蝴蝶般,但上面密密麻麻排列着成千上万的半透明鳞片,它们拍打着细碎的阳光,在飞舞的那一瞬折射出璀璨的色彩。

路飞从未见过这样的生物。它们身体像鸟类,但是嘴巴细长,翅膀又和蝴蝶一般,整个身体大概不过一朵花那么大。刚才盘旋在脑袋里的疑问化为了不由自主的感叹。

他站起来,跃跃欲试地撸起袖子:“好!我要上了!!”

“不行不行!!”乌索普仿佛早就料到这一出,立刻双手举在胸前,比了个叉,“它们可是很脆弱的!你捉是捉到了,但我可要它们活着啊!!”

狙击手瞪着他,生怕路飞不管不顾就冲出去。那东西本来应该还有两天才会孵化,没想到也不知是哪里出了意外。要是让它们飞走了,他辛辛苦苦培育了一路的植物就没法结果,那么他就会少一样杀伤力大的武器。

乌索普的表情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路飞咂了咂嘴,到底也还是忍住了冲动,垂头丧气地跌坐下来。虽然手不能动,但是他嘴巴还是止不住地抱怨:“我也想扑蝴蝶。”

罗说:“那可不是蝴蝶。”

那东西虽然飞得还不熟练,胜在体积小,翅膀扇动频率快,要是一没留意就会溜走。船上的罗宾不动声色地使用了能力。路飞在散落的花瓣中看见她轻轻松松地就将那些小东西圈在手里,而失去了自由往下落时又在甲板上生长出更大的手掌,极大地减少了撞击的震动。

虽然好奇心和乐趣很重要,不过乌索普很重视这些东西,路飞更加不想让他的伙伴生气。因此他只能自己一人在那唉声叹气,满脸失落。

草帽当家的或许战力很强,不过大多数时候还是孩子气。罗可不想让他的抱怨声继续摧残他的耳朵,便开口说道:“真的那么有趣?”

路飞嘟囔着:“因为没见过……”

“伸手。”

 

 

路飞怔了一下。罗只是垂眼看着他。

特拉男常常如此:他的神色淡漠,眼神也是虚渺的。可这不是真相。在那脸上曾出现过,与路飞相同的笑容,只是他的更加危险,扬起嘴角时锋利地能割伤他人;他的眼睛深处是火,和他本身的作风一样,都是潜藏在黑暗里,绷紧了身体等待着最佳的时机。

如此美丽而难以拘束的目光哪能想到有一天会停留在路飞身上……而现在也依旧如此。

这种想法令路飞的胸腔紧绷着。他下意识地便将双手都递了出来。

罗随手在地坪上扯了一根草,放在路飞摊开的掌心里。比起路飞的手,罗的手指更加细长,刻在他皮肤上的纹身随着动作而有着轻微的伸展,仿佛在他手上是活着的。罗将他的双手合拢,指尖轻轻地搭在他的手上,在给他调整手的姿势。

“……留点空隙,”罗发觉对面这人明显地走了神,“喂!”

“啊?”路飞还有点恍惚地回应,不出意料得到了罗的一声叹息。

“我说,别把手捏那么紧,留点缝隙……对,就像这样。”

罗的声音落在他耳朵里还是听起来有些遥远,被触碰的地方像是被打下来烙印,隐隐约约的还有着温热的残余。

 

 

奇怪。

路飞拼命想要回神,但是他的思绪似他永远也抓不到的那些生物一样,怎么也拢不不住。对面的罗没察觉到他的怪异,他勾起手指,钴蓝色的光晕从他的指缝中汇聚在一起,随着飒飒风声朝四周迸发。

明明不是第一次见罗使用这个能力——这是纯然的兴奋感,和面对强劲的敌人、迎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时一样。

好奇怪。

蓦地,掌心有什么东西在动。路飞一惊,差点就放开了手。罗及时出声提醒,才没让刚才的行动白费。路飞赶忙低头一看,透过手指的缝隙,在里面扑扇着的是一抹火红色。

原本在他手里的草正悠悠地飘落在不远处。

这东西的翅膀比想象中软,它的翅膀扑棱着,柔柔地打在他的手里,颤动地令人发痒。路飞猛地抬头,惊诧地看向罗,然后,他为眼前的景象而瞪大了眼睛。

罗的眉目舒展着,让他平时冷峻的模样就像是化了一般。

他在笑。

这笑容依旧很浅,勾起的嘴角仿佛是在炫耀自己刚才的把戏,又有着微微的得意。路飞挪不开视线,在这一秒他看见的事物,比他见过的或是没见过的都更加有吸引力——不,不止这样。

什么稀奇古怪的生物、什么神秘的和之国……在这一刹那尽数被抛之脑后。他甚至想不起来那些模样了。他看见罗,也只能看见他。

两年前他坐在拍卖场的样子、雪中隐隐绰绰的身影、浴血的笑容、那不服输不低头的倔强神色、愤怒、憎恶、迷茫、割伤自己的绝望以及仰视他时的安静……罗总喜欢一个人待着,坐在餐桌上也是慢条斯理地吃着食物、他的声音、他的手指、昨夜那来不及收回的目光、冰冷的床铺和滚烫的呼吸——这些画面分外清晰,争先恐后地一股脑都挤到他面前,生怕落在后面,被路飞遗漏。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着。

我的——

这念头就跟手指虚虚拢着的小生物一样,在他心口沉沉浮浮。它在手心里,也在他心里挣扎着;它的翅膀还在拼命挥动着,在他的心脏里扑腾着,明明那么脆弱,却如疾风骤雨,有什么要冲破开来……路飞有些喘不过气。

One Piece他会得到。海贼王他也绝不放手。冒险的乐趣是他们旅程中必不可少的;自由是他们人生中至关重要的;而特拉法尔加·罗则是……是什么?

他是个海贼。有趣的人,一个好人。有着很酷的果实能力,实力强大。是他信赖的同盟,是他能把后背交付的伙伴。绝大多数的人都会提防罗,认为他很危险。但这只是罗的伪装。路飞见过那下面的真心,直面过他的没能藏好的情绪。看着罗对着他暴跳如雷的样子会让他大笑。大概索隆和山治的心情也不过是这样吧?

也同样,他似乎有些明白了汉库克每每凝望着他时,那赤裸而真诚的眼神和无法理解的无限热情。他那时只知表面现象,没有深入探究的心思,对这种复杂的事情不感兴趣,也认为以后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谁知有一天还真一头栽了下去,想来一路懵懵懂懂,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现在他也说不出个名堂,尽管这里面还有他不是特别喜欢的酸苦滋味,涩得他舌头发麻……可人生头一次,他不想立刻扔掉它。

罗不是路飞最喜爱的肉类,不是山治看了会献殷勤的女人,他不是汉库克,不是这个世界上任何人,他就是罗。

可是。可是……他是——

 

 

——是我的。

       

 

路飞猛地站起来,呼吸有些急促,脑袋一阵阵眩晕。可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罗不解地仰头,路飞的话语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急冲冲的。

“在这儿等我!”路飞快速地说道,刚跑开两步,又转身回来,“一定要等着!!”

罗被路飞逼得身体微微后仰,他口干舌燥,只能点头。方才路飞那眼中转瞬即逝的锋芒令人心惊,却又不禁想要靠近。所以这人是怎么回事……?

路飞几步飞奔上去,乌索普瞅着路飞那无人可挡的气势吓得目瞪口呆,只见他把手里的生物往他笼子里一塞,二话不说又原路返回,直直地又冲了回去,乌索普嘴角止不住地抽搐,心中五味杂陈,嘴里念叨着路飞那家伙在搞什么。

这头路飞跑到罗跟前,及时刹住了势头。他俯身抓紧罗的肩膀,神态严肃,此番动作一气呵成,唬得罗一愣。喘匀了气,路飞呲牙露出个笑容。罗不是没见过路飞这样的神情,只是似乎和以往的都不太一样。

他说:“别走。”

“我就待在这儿,草帽当家的。”

“不,我的意思是,待会儿也别走,还有晚餐之后……不,果然再之后也不能走……”

罗原本绷着的肩膀松下来。路飞就像是完全没理清头绪,以至于开始胡言乱语,不知道该先说什么了。罗打断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路飞根本不受打击,重整旗鼓,立刻得寸进尺,从一开始抓着的姿势变为直接把他给拽了过来。

可能是担心罗会挣脱,路飞的双臂勒得特别紧。虽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不过若是没有歪心思,应该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吧?罗在路飞怀里只是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没说话。

 

 

半晌,他听见路飞低声说道:“有一样东西,我想分享给你。”

       

       

       

……

 

 

       

       

脖子上的割痕最浅,不过三天左右已经结了疤,细长的伤口周围透着深浅不一的粉色,有点痒。罗偏侧头观察着,决定不再为这处伤口缠上绷带。虽然拆下来之后应该会更引人注目,但也好过一直遮挡着。手上的伤口仍然狰狞,像是被缝住嘴巴的恶鬼。

他单手扯下一截绷带,用嘴咬住一头拉紧,手法娴熟、干净利落地打了个结。随后他把卷起的衣袖拉直,尝试了多种动作,发现只有在抬手时才会露出包扎的地方之后才满意地停了下来。尽管那群好奇心旺盛的海贼们这次选择闭口不谈,但显然乔巴没忘记这件事,并且坚持要跟他进行一场关于“朋友”的严肃对话。

明明个头和模样都不像是个能去威胁人的角色,却是草帽团的船医,某种程度上固执程度也一脉相承。也不知道到底是找了个强大的帮手还是说遇上了人生的克星。他居然对这样的驯鹿医生无法开口说不。

要是能像躲避乔巴一样,用同样的伎俩拒绝路飞就好了——但他没有一次成功过。

       

 

下午提到的神秘事物罕见地被雪藏到晚饭后。罗从自己房间里走上潜艇甲板时,一眼就看见路飞站在桑尼号的草坪上冲他挥舞着拉长的手臂,以防万一被对方抓住被拽过去,罗有着先见之明地使用了能力,在路飞能够抓到他之前就置换到他面前。

路飞的行动落了个空,只能撇嘴嘟囔着:“真慢。”

“是你太没耐心。”

罗看了看四周,桑尼号平常这个时候正是晚饭后消食娱乐的时候,因为佐乌岛加入的人员而更显热闹——但现在不仅是空无一人,而且异常安静——恐怕是与路飞想要分享给他的事情有关。

“走吧,”路飞朝着船尾方向走去,“大家都在等着我们。”

实际上即使是作为海贼同盟,他对于这艘桑尼号的结构也算是出乎意料的了解。大到有几层,每一层都有些什么房间,小到睡觉房间里乱七八糟搭在吊床上的被子、医疗室里每种药剂和器材的摆放位置都一清二楚。

现在他们正朝着桑尼号又一独特区域走去:水族馆。

草帽一伙的船匠粗中有细,只需要走进桑尼号一看就心知肚明了。他们一行人爱好习惯都不同,但是弗兰奇却能做到在最大的范围里满足他们:比如说充当了索隆健身房的瞭望室、乌索普的工厂、娜美的测量室、罗宾喜爱的图书馆、花园与橘子树、一个大得不合理的浴场、底部船匠引以为豪的士兵船坞系统……各个地方不仅大小适中,装修色彩风格也颇符合使用者的品味。

 

 

就像是……一个家。

 

 

水族馆外的走廊上没有安装光源。右侧是墙壁,连着延伸出去的一小节阳台。这个时间月光正亮,被窗户切割成方正的冰块滚落在他们的脚边;左侧和头顶都是幽幽浮动着的水光,现在水族馆里有人,点着了灯,因此水里流动着橘色,将自由穿梭在珊瑚与植被里的鱼群惊醒,泛开肉眼瞧不见的涟漪。

 

 

罗忽地就挪不动脚了。

 

 

这里面的装饰物千奇百怪,水生动物也是形态各异,很大一部分是为了作为临时的储备粮,但也有被捉来作为观赏风景的。到达德雷斯罗萨之前,路飞他们每日必做的活动里就有钓鱼这项。罗第一次见着他们把手里扭来扭去的生物从鱼缸口扔进去时,才知道这艘船上还藏着这样的地方。

弗兰奇举着他蓝色的大手臂激情洋溢地大叫一声,不由分说拽着他就来了一趟参观。本来只有两个人,弗兰奇拉着他硬是要从上到下,里里外外都要把桑尼号夸一遍。结果正在看三层顶部的花园时,路飞就扔下鱼竿朝他们这里飞奔过来。

谁曾料到就这么凑巧,这位船长等了大半天的猎物正好就在下一秒咬钩,乌索普自己尖叫着,下意识一抓,造成了一手一根鱼竿的尴尬局面。他坐在边上,拼死拼活也找不到着力点,眼见着就要被猎物反杀拽下海去,只能大骂路飞并哭泣着向山治求救。

罗站在上面看得一清二楚,没怎么认真思考,抓起花坛里的几颗石子往甲板上一抛,蓝色光晕瞬间扩散至喧闹的那头。

每日不知道要帮这群蠢货收拾几次残局的山治一手举着托盘,一边啧着嘴。虽然嘴上嫌弃,但脚下动作却没有犹豫,这也恐怕是老被使唤的原因。可这次却出了意外,他见到这情景,猛地停下了动作,抬头朝上望去,正看见罗微微一勾食指。

乌索普嗷的一声砸在草坪上,随之而来的是从空中掉下来的两条身形细长的鱼,它们正咬着鱼钩,拼命在狙击手身上挣扎拍打着。乌索普晕乎乎地从围殴中逃出来,浑身湿透。

“路飞!!”他气愤地嚷着,抹了一把脸,嘴里手上都腥味十足,“你这家伙——啊!!”

他定睛一看,路飞正晃荡着脚坐在三层的栏杆上,彼时他还怕得要命的七武海正垂眼盯着他,一旁的弗兰奇竟然伸手拍了拍那位死亡外科医生的肩膀,叫道:“喔!这真是超——级棒啊!小哥!!”

罗刚蹙眉刚要对这种自来熟表示拒绝,身侧的路飞抬起胳膊啪的一声搂住他的肩膀,对船匠笑着说道:“我说的没错吧?特拉男果然是个好人!”

       

 

那时顺带捞上来的两条鱼他没认真看,但依稀记得通体是银色的,鳞片细小而密集……就像眼前这两条一样。

罗朝前走了一步,玻璃里的鱼被他惊着,瞬间甩着尾巴就游走了。

没想到它们居然逃过了路飞的胃。那条银鱼从路飞头顶的玻璃窜过去,消失在视野范围里。罗垂下眼睑,视线正好落在路飞的脸上。之前还被他批判没耐心的船长也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了,他盯着罗,少见地一言不发,只是在注意到罗的视线之后眨了眨眼。

路飞扭头朝鱼群看去,细碎的波光簌簌地从上方散落下来,轻柔地扑打在他的鼻梁上,化在他的眼睛里。他的视线跟随着成群结队的小鱼群,只不过是一个坐落在船上的水箱,就足以抓住路飞的好奇心,即使只是看着他的侧脸,也足以得知他的心情想必相当好。

他们都去过海底,这一方小小微观世界不过是沧海一粟,拥有极强冒险欲望的路飞不像是能够安定坐在这里,被吸引住的人,但很显然他很喜欢这里——只因为这里是属于路飞的、属于他的伙伴们的一处归属……是这无尽海域中乘风破浪的一个家。

仿佛一个浪头将这船托着悠悠晃了一下似的,罗攥紧了手中的鬼哭来试图遏制住脑袋里的一阵恍惚。他蓦然意识到,在自己眼前的是一场空前的奇迹:这是连他自己也方才察觉到的,或许除了复仇,他同时也愿意穷尽毕生去追寻的一个奢望。

就像在一场意识清醒的梦境里,聊以慰藉。

人类果然是贪得无厌的。他本不该活下来,但数次他都因为别人而侥幸逃过一劫;他本不配拥有这般美好情感,但人心总不受控制,他拿着路飞待人处事一贯直爽的作风当着他自欺欺人的挡箭牌;他本应该满足当下的一切,却在长时间处在草帽一伙的大家庭中,生出这般不切实际的念头。

 

 

——归处。

 

 

他曾失而复得又再次破碎的。正因为这比击败凯多的成功概率还要低,一早就想着此生无望,便随手把它扔进了垃圾堆。

……原来,过去他曾祈祷过的,现在也依旧回荡在心间。

彼时遥不可及的一句并非是玩笑话的希翼在他耳畔隐隐绰绰的有着终年未散的语音:一同去环游世界。给出这虚假希望却是真心实意承诺的人已经不在了,在草稿上成型的家也被一声声枪响所击碎。并非他真的想要走遍全世界,他本没有希望活下去,就算是抢回性命,因获得的果实能力而站在全世界的对立面。但那个时候他并不担心这些,也不去想空洞的、没有实感的未来。

他只知道如果有柯拉松在,即便是在某处小岛上藏一辈子也好。

毕竟只因为有了珍重的人存在,才会有家。

       

       

也不知道路飞是否一早就看到了结局,还是因为他那惊人的固执会让事态顺着他的意志而改变,三言两语说不清,唯一确信的是他们之间的赌约已初露端倪。

罗并不怕输,承认事实并不是一件羞耻的事。但这感情不受缜密逻辑控制,若是所料不错,他的感情早就在暗地里扎了根,所谓之前的那些妥协或是赌约,不过是这些东西在作祟,等他意识到的时候,这东西早就成了型。

生老病死是人类必须经历的、无法逃避的结局。最怕生离死别亦或是没能做好准备就告别。不是说经历越多越能坦然处之,至少对于罗来说,他从未学会、也无法学会如何妥善处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明面上还刚初生的生物定会因离别而被连根拔起,扯着皮连着肉。没人能将扎进泥土里那些细枝末节的根须除尽,那么结果必然是孤寂地枯死并腐烂在黑暗里。

——他心知肚明自己如今已经没办法轻易地就放开手。

 

 

路飞似乎正琢磨着水箱里谁成为下一道美食,忽地想起了正事。他把草帽摘下来,伸手从绑在草帽上的红色带子中摸索着,从里面还真拖出来了一小块白色的东西。

“啊!找到了,”路飞冲着罗一伸手,白纸夹在他的手指间晃动了一下,“在进去之前,这个给你。”

罗上下打量了一眼,“生命卡?”

“没错。”

“……难道这是你的?”

“听说是萨博帮我做的,”路飞举起另一只手,扳着手指数着,“不过被萨博他自己撕走一大块,然后索隆他们一人一片,鸡冠头他们也分走一大块,结果我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

结果其实罗才是真正最后一个知道的。可路飞本人倒没有意识到这点,看他现在这模样,估计只是为了“最后”这个排序而愤慨。

“给你的船员和大船团就足够了,”罗说,“生命卡可不是这么随意就给出的东西。”

“随意?”路飞说,“你听好了,这可是我从娜美手里千辛万苦抢来的最后一块生命卡了!”

罗对此番凶险经历似乎毫无同情心,他只是应了一声,“那就更应该给需要的人。”

路飞朝着他迈近了一步,蹙眉表达不满。他说:“都说了是给你的。”

同盟时光说短也不短,路飞就像是一早就料到罗会再次拒绝,所以当他话音未落,便趁着距离优势,骤然攥住罗的小臂,强行停下对方后撤的动作,使互相牵制住的接触点顿在空中。

罗的瞪视就像是石沉大海。摇曳在身周的水光幽幽泛在路飞的眼睛里,竟然那么安静。路飞就这样看着他,既没有咄咄逼人,却也寸步不让,沉默的潜在力量比任何具现化的行为都更加有压迫力。一时间他们周围只有细小的水流声。罗只觉得这对峙的场景熟悉得过头,他紧绷着的肩膀率先松下来,僵在空中的手臂也缓缓地垂下。

路飞也顺势放松了力道,但是他却没有离开,他的手顺着罗手臂朝下滑去,手指在经过手腕的时候有着不易察觉的停顿,最后落在罗紧紧蜷着的手上。他拿着生命卡的手也搭在上面,带着不容置否的意味,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贴合在罗皮肤上的手比他温暖得多,掌心温度最高,覆在虎口处。路飞的手指没有罗那般纤细而长,但是却意外地能够将他的手包裹住。因为经常赤手空拳的战斗,触感略有些粗糙,指根处有着一层薄茧,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使用武器而留下的。他因撬开对方的拳头,手指穿过了指缝,指尖蹭着罗的指腹,几乎像是与他五指相扣般,松松垮垮地交错在一起。

最后那明明是最重要的生命卡却轻飘飘地待在他的手心,朝着所属者的方向挪了一点。罗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正好扫过路飞的掌心。

路飞的眼睛吃惊地睁大了,随即便无声地咧开嘴笑了。罗紧抿着嘴,不知为何,他自己的耳朵腾升起热气熏得他脸也开始变得滚烫。好在这里光线够暗。

……真是该死,他可比面前这家伙大七岁。

“来吧,”路飞边说着,转过身去,但他们相握着的手却收紧了,路飞拉着他朝里走去,“他们都等不及了。”

       

 

围在中央的长椅上三三两两坐着草帽一伙的成员,圆柱周围的桌子上摆着酒水,几乎都要见了底。

山治嘴巴上叼着一根未点燃的烟,斜眼瞧着走在前面的路飞,果然一开口就是责怪:“你们两个混蛋,竟然让优雅而美丽的两位女士等这么久!”

路飞空着的手拍在草帽上,打着哈哈嬉笑着:“抱歉抱歉。”

乌索普冲着满脸不高兴的娜美一摊手:“我就说你不该开赌局吧?那家伙可是路飞啊!”

“我对你太失望了!!”航海士冲着站在路飞身后的罗叫道,“你居然没能像以前一样拒绝路飞!”

“不不不,别听娜美瞎说,”乌索普赶紧补救,“她就是因为差点输给了贝利而生气——啊!!”

罗瞧着狙击手直面地接了娜美不留余力的一拳而痛苦嚎叫,失去了目标的谴责性目光冲着他来,罗侧过头——说到底这些人才是无论什么时候都拿这位船长没辙吧竟然还有资格说他。

罗宾坐在一旁,半晌才轻轻笑出了声。虽然路飞和罗的手并没有特意藏起来,但想要这群粗神经发现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那么全员到齐,”弗兰奇从圆柱背后拉出来两块尚未完工的板子,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稳稳地架在他的手臂上,“接下来就是轮到我们超——级棒的秘密登场!!”

       

 

这和想象中不大一样。

说到底也算是机密,不然在场人员也不能只有草帽一伙的成员。但是这些家伙要么就是完全不理解所谓“机密”的含义,要么就是被他们船长带得毫无紧张感。所有人都在享受着山治的食物,坐得歪七扭八,身为作品的最大设计者,乌索普抄着手,自豪地挺着胸膛,闭着一只眼偷偷等着夸奖。

结果这得意姿态绷了半天,只能听到船员三言两语谈论着闲杂事件,最后还是乔巴眨巴着大眼睛,颇为给面子地赞赏了一番。

“不过这个也是受鸡冠头小哥的启发,”弗兰奇抬起了右手臂,那板子上密密麻麻写着不同的字,其中有几个名字与众不同,占的面积也很大。罗一看,正好是饮下小弟酒的那几位带头人,“他们非要把这东西送过来,说是生命卡的回礼。”

“既然都是留作纪念,”乌索普说,“那我们不也可以弄一个吗?”

弗兰奇配合地抬起左臂,那上面就不像另一块塞得满满当当的板子。十个方块整整齐齐地排下来。最后一块和其余的不一样,没有浓墨,而是用木材雕刻出来的小狮子头。它和倒数第二块隔了两个空处。罗从头到尾扫了一遍,从船长到音乐家的签名都颇具个人风采,虽然夸张,但也足够独特。

可这还真算不上秘密,要是对于大船团的那些人来说可能是世界上的大秘宝——不,这两块是分开的,这么做虽然并不是有意区别,但绝对有其意义——这个房间里只有草帽一伙和他,而路飞说他想要分享某个东西,弗兰奇说是他们的秘密……

罗心下猛地一跳,隐隐地已经猜到了背后的模样。

手的那头忽地收紧。

罗抬眼,正听见路飞说道:“布鲁克后面的空位是给甚平留着的,对了甚平你还记得吧?他的船长很快就是我了!”

倒也不需要问这位声名显赫和路飞一同闯入顶上战争的人物究竟之后是怎么发展成草帽一伙的船员,毕竟路飞的影响力他也有目共睹。

“很快?”

“实际上甚平最开始拒绝了,”路飞嘻嘻地笑着,“不过等他做了断之后就是我的船员了!应该在不久之后就会见面。”

“是吗。”

罗瞥向下一个空位,那应该也是为草帽一伙的未来新船员预备的位置。而在桑尼号后面也留有一些空间足够留下所谓的签名……但他猜测的答案是否会因为之前的臆想而受到影响,从而误导他的思维?

一直包裹住他手的温度离去了,残留在皮肤上的暖意很快消散。路飞转过身来,正面朝向他。此时此刻草帽一伙展现出了他们的默契,即使船长什么都还没说,但他们都面上一副了然的神情,安静地等待着一个无法避免或是改变的事实发生。其实在这一瞬,面前的全部人员都在注视着罗。

 

 

水族馆房间中间的圆柱上的灯火柔柔地晃动着,将路飞的发梢边缘染成深金色。

“特拉男,”路飞说,神色被光线所模糊了,“在上面留下你的名字吧。”

“……什么?”

“不过啊,不是代表同盟,”路飞侧身,抬手示意他身后的木板,“而是以伙伴的名义,作为我的伙伴。”

 

 

路飞离罗不过几步距离开外,但是他的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罗站在他们面前,是逆着光看着他们的。他后背发冷,但是正面却暖得发烫。他们之间为什么像隔了千山万水的距离?吸入鼻腔的空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舌根干涩——草帽当家的知道他在做什么吗?

这两块板子的确不值钱,他们的签名也要等之后更加出名才可能卖出大笔的钱。不。不是这样。这背后的含义是无价之宝,求不来也碰不着。那上面写着的不仅是几个名字,不仅是一块纪念意义的板子。

那是一处归宿,一个家,属于草帽团的家。

 

 

诚然,在德雷斯罗萨他听过同样的话。当时路飞拽着他躲过了卡文迪许充满恨意的一击之后第一次提到这个词。他当下正对颠三倒四的、被扛着到处乱跑的待遇而头昏眼花,腹部里嵌着的子弹还阵阵刺痛,完全不听他说话的草帽当家还说出这种荒谬话,可惜他搜刮不出什么嘲讽话语,只能最直接的驳回。

想着也许路飞对着谁都是这样,顶上战争也是,德雷斯罗萨也是,他总能把所有人的人都变为他的力量,最不可思议的还是那种心甘情愿,发自内心的赤诚相待。可大船团成立以及之后象岛的结盟则证明路飞不会随意说出这种话。

静默半晌,罗的视线越过路飞,投向路飞身后的船员。他们为什么都不说话?不是最开始的时候还敢当着他的面质疑同盟吗?不是敢跟他们的船长路飞抗议并尝试阻止吗?

“你——”剩下的话哑在嗓子里,似乎所有的问句到了路飞的面前都徒劳无功,只需要看着他那张脸,那上面的神情,就明白什么反驳都是苍白无力的。罗咬紧了牙关,目光从他身后的草帽船员一一扫过,说:“你们……为什么?明明知道这简直——”

 

 

说吧,只要说出口。否认他,否认梦境与美好,这样残酷的现实就不会来到。

罗尚且不清楚自己当下到底是怎样一副模样。他的姿态与神色只有略微的破绽。这点微不可察的动摇落在对面的眼中变成了困兽犹斗;是飞蛾瞧见灯火,死亡的威胁与永不停歇的执念同时到来,撕扯着他的身体与思想;是山川之水,从海中蒸腾而上,从沉甸甸的云彩中落在陆地上,他正顺着不可逆转的势头,终归仍然要回到海的怀抱。

 

 

索隆将装着清酒的白瓷杯放在木桌上。他抬起眼睑,说道:“这是船长的命令。”

娜美更是无可奈何地摊手:“因为路飞说了这种话,”她狡黠地眨着眼,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抱怨,他说:'如果特拉男接受了我的生命卡,就没任何问题了吧?'”

“什——”

“没错,”山治随即补充道,“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所以别抱怨了,乖乖接受吧。”

“不,等等,先不说草帽当家的根本就完全没提过这件事,我们只是同盟,不,别急着反驳,草帽当家的,”罗说道,“之前就说了吧,我们的同盟会在击败凯多之后就结束。”

这话大家已经很久没听过了,有种异样的陌生。最开始在庆幸这种诡异的同盟有着结束的期限;等计划真到了末端,反倒把这合约给忘了。也不知道是真受到了他们船长的影响还是说在罗身上看到了往日的影子,像当初娜美、罗宾、弗兰奇这些伙伴一样,在时间与危机的推动下,丢弃了那伪装的外壳,冲着他们展露了藏在其下美丽而柔软的内在。

乌索普挑眉,极为困惑,“所以呢?”

       

 

所以。

这是一场注定的败北;是一场明知结局却仍要奋不顾身冲上前去的战役。

是临别之际,最为重要的存在悄然许下的祈愿——等你回来……注意安全……等一切都结束的时候——然后即将赴死的战士握紧了对方的手,酸楚的甜蜜令手心汗津津的,脸上是强行拼凑出来的笑容。

 

 

罗说:“听着,别把同盟的海贼当做伙伴,现在不行,未来也别……总之——”

对面少许人露出了吃惊的神色,大部分人不语。罗的目光就像是生锈的滑轮,艰难而钝痛——他瞥向路飞,那个始终盯着他,但是保持着罕见沉默的船长。

 

 

再多看他一眼,让这步子迈得再慢一点;再握紧他的双手,永远、永远别再放开了;再给一个拥抱吧,就这样抱着,把血肉灵魂全都拥入身体里。

就要走了。分离的时刻就要来临了。这段人生最为绚烂的故事就要到了尾声,落幕的主调是欢喜的、自豪的、意气风发的。

可是。

并不甘心。

 

 

“——我拒绝。”

罗压低了帽檐,道了声抱歉。他冲着门口走去,只觉得双腿木然。他再也无法站在这里,无法维持谎言了,没有办法当着他们的面编织出更多的假话,太过在乎便不能欺骗。

做不到。想去做,说吧。不能说。只要点头,但没有资格这么做,怎么就做不到?

 

 

承认吧,就告诉这即将分别的人,他嘴里说出的话是谎言,之后还可能有成千上万句假话去圆这个谎……但别听,别听。只需要看看这双眼睛,看看脸上那不贴合的面具;攥紧已经握住的手,瞧瞧这手心里的汗水;抱紧那副温暖的身躯,把胸膛贴在一起,听听藏在底下这乱得毫无规律的心跳声。

       

 

木门嘎吱晃动着,最终还是归于平静。乌索普的一腔热血被这前七武海,现在的同盟船长冷冰冰的态度给浇得只剩下一缕凄惨的青烟,身后的弗兰奇半天也没等来路飞的指令,只能先静悄悄地把两块木板给拿在手上。

想来兴致最高的,整个活动的发起者还是路飞,生命卡是个好的开始,但是他们果然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站在一旁的路飞从头到尾就没开过口,不会是受的打击太大吧?乌索普挠了挠头,在心里先打了个草稿,准备倾尽他的才华对着他们的船长瞎扯一番。

“还以为会意外顺利呢……不过果然是他,真是棘手啊,你说是不是——”乌索普侧头望向身侧,“——路飞?”

 

 

眼前的路飞站定在那里,隐隐绰绰的灯火在他黑色的眼眸里跃动着,盖不住那其中的锋芒。莫名的寒意将爪子扣进他的脊椎,乌索普陡然一激灵,胳膊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这是本能对危险的警示。

就是在此时,他才意识到,路飞在笑。

这是鲜少出现在路飞脸上的某种笑容。唯一见到的相似场景是在生死攸关,情况万分紧急的战场上,路飞会在看似不可战胜的敌人面前爆发出那如烈日灼热而耀眼的笑意,滔天的兴奋令他血脉偾张,比任何奏响的号角声都更加嘹亮。路飞会看着即将被打败的敌人,就像现在他一直看着的是那扇罗离开的门,他盯着那里,锁定了他的猎物。

随即,他的嘴角扬起的弧度像是黑夜里骤然出鞘的利刃,眼眸亮得惊人。

       

 

路飞说:“找到了。”

       

       

“找、找到了?”乌索普喃喃地重复,暂时还想不通导致路飞露出这副神色的原因。

“哦呀,原来如此,”罗宾说,“看来你们面前的不再是透明的墙壁了。”

这前后摸不着头脑的话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路飞瞥向罗宾,迎上她那了然的微笑,一如既往如佐乌岛那晚的静候。

“啊,”路飞回应道,“能看见了。”

罗宾说:“那么……”

“我知道,”路飞说,“乌索普,弗兰奇!把特拉男的位置留着。”

乌索普苦恼地说道:“虽然我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不过真的好吗?那家伙可是才拒绝了你哦?”

“唔?是吗?”路飞挑眉,“没关系的,特拉男已经答应了。”

“喂喂,他哪点像是答应了,我说路飞啊,虽然我们倒没什么意见,不过好歹那家伙也是另外一个海贼团的船长,而且和你同为超新星,可别强逼着他成为伙伴什么的——”

路飞忽地一抬手,偏侧着头,视线冲着乌索普的方向转过来,投过来的一眼如迸发的流火。

乌索普这才察觉那在路飞眼睛里熠熠生辉的根本不是什么灯火的倒影。截断了的后半句话勒在了舌尖上,化在了他的嘴巴里。仅凭那一个眼神,乌索普便收到了来自路飞的指示。

他们的船长已下了决定,身为船员,只需要相信他并执行命令。

正要一步踏出房间时,路飞停了下来,他抓着门把手,说道:“你们先不要出去,特拉男正在甲板上等我。”

这房间里唯一回应的是门关上的咔哒一声。大家不约而同的沉默了几秒钟,听见娜美颤巍巍的声音突兀地冒出来。

她把求救信号发射给在场似乎唯一知道点内情的人:“罗宾,那俩家伙到底在搞什么啊?”

他们的考古学家将手里的书本轻柔地合上,如宝石般通透的墨蓝色眼睛中潋滟着近乎是温柔的笑意。

“我们的船长,”罗宾说,“似乎很高兴。”

不仅仅是因为近在咫尺的胜利,同样也是因为时机将近而即将现身的宝藏。

那个男人,特拉法尔加·罗,有意也好,无意也罢,终归是教会了对于路飞来说,可能是最难的事情:这个世界上总有些是值得等待的。很多人走到最后一步,却还差上那么一点运气,与其失之交臂。

现在就看他们船长是如何判定何谓“正确”的时刻。

 

       

属于另外一位船长的见闻色霸气在罗的鼻尖上转了个圈,消散在了空气中。下一秒舱门就被打开了,路飞一眼就瞧见了他,抬脚便走来。他的草帽挂在身后,红色的衣摆因海风而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度。

因为没有帽子遮挡,路飞脸上的神色一览无遗,看上去就和平常一样。罗的期许落了空,哪怕是有一点怒气,在心里酝酿了许久的道歉都能跑出来了。难道这人根本就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气恼吗?明明刚才他当着所有船员的面拒绝了,通常情况下一定会生气吧。

路飞的步子不大,走过来用了数十步,此期间罗强迫自己不要挪开视线。他必须直面路飞,如果能把这些当作他刚才行为的“惩罚”就好了,或者可以说如果有相应的“代价”,他更能泰然处之。这是他做出的选择,正如十三年前他亲手将柯拉松的性命交给了维尔戈一样。

他看着路飞,想要透过他看到之后的短暂未来。小时候那种懵怔空白的状态在他回忆里分外清晰,在那之后是要将他身体连着灵魂都撕碎的绝望与愤怒,可是他心知肚明,那是他的错误,不应该责怪任何人。其实是害怕的,想要把一切都说清楚……可是身体动不了,想法也冻住了……但是……但是——

路飞停在一步开外的地方,他仰起头,率先开口道:“这是你真正的想法吗?”

头一句便直击层层叠叠之下最关键的一点,打得对方措手不及。罗咋舌,不由得暂时为自己重新调整心态而拖延时间:“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看着我,特拉男,”路飞的眼睛像深海,果实能力者只要是沾上一点,就别再想逃离。那双眼眸像是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已经说了:别撒谎,别想转移话题,这种伎俩已经失去了作用。于是罗便真的没办法动弹,只能听着路飞步步逼近真相,“你说别把你当作伙伴这句话,是你的真正的想法吗?”

那一瞬间,习惯性的字句就要从嘴巴掉出来了:是的。是的……

真的是吗?

明明知道路飞向来坦然,有着他想都不敢想的勇气去直面命运,不屑于撒谎,也根本就不会。正是因为如此,罗才明白这句话的分量。他之前选择了路飞是一种一次性全压的赌注,那是抛开近乎所有个人情感的一次理智分析——他绝不会允许再次出现上次维尔戈的事情。

但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无法随着时间消散,当渴望到极度时,就会丧失客观。十三年前是复仇的执念驱使他狼狈的活下去,那么若是这次也是同样的结局,完成了人生里唯一执念的他,会如何呢?

 

 

看着路飞的眼睛,脑海里只能想到唯一的答案正像身下的海浪,一波一波地不停歇地拍打在船身上,推着他们朝着目的地驶去,推着他靠近路飞。

又是一个轻微的颠簸。

路飞的声音盖过了海风飒飒,不可思议的稳重,仿佛是抛下去的船锚。他说:“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罗的喉间颤动了一下。他还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路飞扭过头去,一抹笑意飞快地从他眨动着眼睛里落下来,坠在他的嘴角上,随着风而朝后散去。他倒也没管呆愣在原地的罗,自顾自地就朝船头走过去,等他甩手一把抓住楼梯之上的台边时,才突然回过头,叫着:“喂!特拉男!快点过来!”

他的脚先动了。等罗一步步爬上桑尼号船头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一阵酸楚在心尖肿胀开来,看着路飞的背影,罗只得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果然是想要走过去的,想要走到这个人的身旁,就像他的伙伴一样……不,比那更多。

路飞一手撑在桑尼号船头那耸立的代表狮子鬃毛的地方,草帽被海风吹得哗哗作响。

“这可是我的专属座位。”他兴致勃勃,颇有炫耀的意思。

罗走到他身旁,探头一看,所谓的船长宝座不过就是狮子头那里。这位置看起来对于果实能力者着实有些危险。罗朝路飞投去怀疑的一瞥,难道这家伙想要拉着他上去参观一圈?还没等他否决这异想天开的想法,对面的路飞就等不及地伸出手攥住了他的手臂,强行拽着他就往狮子头上踩。

“等、等等!”罗不好甩开另外一位果实能力者,只能一边用太刀横在两簇鬃毛之间,堪堪稳住两人摇摇晃晃的身体,等脚底站稳了才站直身体,看着路飞笑嘻嘻的脸就火气直冲,也忘了刚才自己踌躇的心情,只想用裹了武装色霸气的拳头给他个教训。

到头来罗也只是叹了口气,垂眼看着已经自觉坐下的路飞:“别告诉我你只是来带我参观,草帽当家的。”

路飞没有看他,前方似乎有什么抓住了他的注意力,他凝视着那里却拽着罗没有放手。罗啧了一声,将鬼哭提在手上,挨着路飞坐了下来。空间很小,为了不掉下去,他们的肩膀紧紧地贴在一起,暖意从他们接触的地方弥漫开来。好不容易安顿好了他的长刀,罗这才抬起头来——

 

 

天上的星辰从同样寥廓而亘古沉寂的天幕中渗下来,滴落在眼前的大海中。泛着白沫的浪花簌簌地搓捻着细碎的宝石,月光打磨着它们的外表,整片海域,从深处正散发着令人瞠舌的光彩,因此他头一次知道,原来在夜里,也能看到这么多层次的蓝色。

就是在这一秒,罗才蓦地意识到,这才是路飞想要真正分享给他的东西。

罗的呼吸一滞,暂且还理不清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正如他不明白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可他不想去想,把理智抛开,哪怕就这么一次,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告诉他。

路飞攥紧他的手,像是听见了他压抑着的呼喊,安然地抬眼看着他,如暴风中的磐石。

他们身后的甲板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还能听到他们接连打了几个哈欠。而他们的船长却和他共享这一处宝座。

 

 

罗的声音微不可闻:“你会后悔的。”

“不会。”

“太果断了,”罗接着说道,“你们连我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就敢称我是你们的伙伴?”

“……诶?!”路飞声音猛然拔高,支吾了好半天,他抿抿嘴,“虽然很感兴趣,不过没关系,反正你会告诉我的。”

不是疑问,也有脱离掌控的表现。居然会忍耐的路飞对于罗来说既新奇又难免心下忧虑。

他说:“也许永远不会。”

“那样的话也没关系,我知道的特拉男就只有一个,”路飞说,“无论是什么名字,你不就是你吗?”

“问题不在那里!”罗咬紧牙根,“像我这样,只是一直在欺骗——”

“特拉男,我会等着的,可是不会一直等下去,我是个海贼,是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没有宝藏能逃过我的手掌心,”路飞另一只手冲着空中一抓,握成了拳头,“想要的东西,就自己动手把他抢过来……如果是这样,就没有怨言了吧?”

是想说这样就算是技不如人便甘拜下风吗?虽然路飞句句都是代指,可罗却敏锐地察觉到这瞄准的对象都是他。若是把这些归于少年的争强好胜也罢,只是之后要是这未来海贼王见着来自同为男性的感情,是否还能如此笃定?

这讥讽的心态有一半都朝着自己扎来。

“少得意忘形了,草帽当家的,”罗说,“我们的赌约还没结束。”

路飞一笑,说道:“我会赢的。”

罗眯了眯眼睛。这家伙在这方面真是无师自通,不管是直觉还是自信都强大得过分。虽然没有证据,但恐怕他拿多少个谎言去圆最开始的违心之语,路飞都听不进去,他就是那种只要认定了某件事,撞个头破血流都不肯退缩的人。

而一方面对此苦恼却又暗自有着庆幸的自己也是虚伪地遭人唾弃。

若是之后能活下来,他们的同盟也就走到了尽头。路飞有句话倒是说得不无道理,他们是海贼,有什么是不能做的?这条道路的重点不论正反,对于他来说都是某种形式的“死亡”,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至少在明确自己的心思之后,在终于有能力去做想要完成的事时,就不要再重复十三年前那种无力的悔恨了。

他也是海贼啊,在路飞的帮助下,重获自由的海贼。

他的命从未属于他自己,他也曾质问自己是否有资格,可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

唯一清楚的,是他们所能拥有的时间太少了,不足以任由过去的恐惧去挥霍。

 

 

他们无言地盯着眼前的景色,看了很久很久,看得罗也上下眼皮打架,身旁的路飞摇晃着一头栽在他的肩头。他们尚且还不知道就在近两周之后,他们将成为动荡这世界格局的主人翁。他们是风暴,席卷这海、这地和看似遥不可及的天。

这能够影响世界未来的两人现在只是依偎着,蜷缩在桑尼号的船头,温存在这平凡而难得的当下。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渗进来了一点光亮,唤醒了罗。

       

 

天空与地面的接壤处,黑夜与白日的边界,骤然窜上来的是火,是生命,是希望,是万物苏醒,是诞生的新日。

是太阳。

压在他肩膀上的刺头动了动,路飞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没有松开那温暖了他一夜的手。

“早啊,特拉男。”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种话。明明是那么普通的一句话,明明只是……是这光线太耀眼了吗?他的眼下一片火烧火燎,不得不闭上了眼。透着亮的黑暗里密密麻麻的刺痛,竟然和十三年前的感受有些相似。这声音如雪、如阳光轻轻落在他的眼睛上。

罗重新睁开眼,视线由模糊逐渐转变为清晰的画面。他想他的样子可能有些可笑,声音有些颤抖。但谁又在意这些呢?他瞧着路飞那彻底清醒过来的脸庞,稍稍地收拢了手指,拢住了一簇火苗。想来这可不是件简单的事。他扯起嘴角。

太久了,能像现在一样有资格,有这样的机会,对着生命里已经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做着任何一个普通的人都可以轻松办到的事,说出这句过于普通,对他来说却意义非凡的话语。

 

 

罗看着路飞,然后,他说:

“早安。”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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