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知之

OP-路罗 | 原ID-白茶渡知闲
❤️肉

【路罗】半成型计划(补档/原著向)【序+章一】

梗概: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冒了出来,它们就像泡泡一样,从深处翻涌上来,一个个地破掉。“既然如此,那就来打个赌吧,草帽当家的,时效性定在击败凯多之前,我不会阻止你,我等你击败我,让我认输,你有胆量来试试吗?”罗听到他自己这般说道,而他的话语就像是寒冬里呼出的白雾,几乎一瞬间就要消散了。


CP:蒙奇·D·路飞/特拉法尔加·D·瓦铁尔·罗


注意:

*有Panic Attack/Heavy Angst/Self-harm+Hurt/Comfort等元素,请慎重思考后选择是否阅读,谢谢理解。

*虽说是原著向但是也是好几年前写的了,当时OP刚到和之国,因此文里关于和之国的剧情都是自行捏造。



……



 

 

 

苟延残喘。

这四个字能够概括罗十岁以后的人生。而十三岁之后,这个词又显得过分美好。

他的眼睛又肿又烫,嗓子更是像是被谁把火钳塞进去了般,只能发出粗粝而嘶哑的喘息声。两天前,柯拉先生把他藏起来,死神没能取走他的生命;而现在,他像是被生生按进了大海似的,窒息感愈发强烈,疼痛也开始逐渐逼近他的忍耐极限——那预示着,多弗朗明哥或许暂时放过了他,但接踵而至的死神则是珀铅病。

而唐吉坷德·罗西南迪已经不在了。

 

 

罗的内部仿佛是因为温度过高而在融化,而接触空气的皮肤宛若埋在雪里的石头般冰冷而僵硬,就连动动手指这个动作也能令他疼到眼冒金星。

这次又有谁能救你?

罗匍匐在洞穴里的石阶上,看着自己的手,又一次涌出可笑而荒谬的幻想,正如他之前企图在空气中挥挥手就能把柯拉先生身上的子弹取出来一样,但他还不能死。

因为这条命不是他的。

十三岁以后,夜晚、雪、枪声、血腥味、痛苦、愤怒和恐惧将会是他余下生命中的全部。如果——不,是他必须要活下去,完成复仇。他需要活下去,直到看见多弗朗明哥咽下最后一口气。他要看着这个男人从高空中坠落,把他那荒唐的尊严摔得粉碎,在痛苦和屈辱中死去……而那个时候他才能迎接他迟来的死亡。

这样的怒火能让多弗朗明哥从尘埃中一步步爬上来,也能让罗在垂死时攥紧最后的希望。从他指尖迸发的,是淡蓝色的光罩,那样的微弱,在寒风里摇曳闪烁着。

罗死死地瞪着漆黑的洞口,把手中的光球狠狠地砸向自己的腹部。他浑身颤抖着,把哭喊咬碎在齿缝中。从他眼眶里流出来的眼泪是那么滚烫,冲刷掉他脸上的痕迹,等滴落在地上的时候,几乎像是血泪。

为什么这两天他的眼泪还没有流干?为什么他还能哭得出来?

取出自己的肝脏这件事原本令人毛骨悚然,但罗只是怔怔地盯着依附在上面的毒素——原来这就是所有的一切——他的父母、妹妹和整个弗雷凡斯被抹除的原因。

他的泪水止不住地,啪嗒啪嗒地掉下来。支离破碎的世界里是满眼的白色。而那噩梦般的白色终将褪去。直至完成复仇之前,他将不会哭泣;不会软弱;不会再让自己经历这般可怖的心碎……也是他最后一次如此渴望活下去。

 

 

然后他对着自己的器官,举起了小刀。

 

 

 

 

 

       

第一章  循环的逃亡

 

 

 

 

像是下雪了。

罗眨了一下眼,费力仰起头。

 

 

即将摧毁德雷斯罗萨的鸟笼,从最顶部开始,化为了虚无。在他前半段生命中难以撼动的牢狱就这么在他面前粉碎了。那两名女子在不远处照顾着陷入昏迷的路飞,她们不由得喜极而泣。整个岛屿的人都在欢呼,为这艰难的、意义重大的胜利而发自内心地感激。

而罗只能凝视着逐渐放晴的天空,他无法眨眼,几乎是从确认多弗朗明哥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他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宛如他在十三岁那年竭力拼凑出来的身体与意识猛地崩塌了。

呼啸而下的阳光宛若海浪,他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尽数被淹没在里面。但他的身体在发冷,伤口感也逐渐变得麻木起来。支撑他活着的力量慢慢变成涓涓流出身体的血液,侵染了身下的厚雪。

       

 

十三岁的他还在雪地里蹒跚,在“寂静魔法”破除之后的刺耳哭嚎里,感觉全世界再一次朝他压过来,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某个可怕的认知缠上他的心脏——他做不到。光是想着活下来这个念头就足够绝望。明明之前这是他最渴求的、遥远而不可及的奢望。

二十六岁的死亡外科医生判断着现实的状况:虚脱和流血过多。

他单手紧紧攥着鬼哭,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这上面,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太安静了。

 

 

实际上绝大多数的居民都站在废墟上,面红耳赤地叫喊着。只是他们的声音无法传达到罗那里而已:笑声也好,哭泣也罢。也许是刚才用能力接住路飞这一举动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已经疲惫到心理和身体都拒绝对周围环境做出反应。

而他的大脑或许在常年的暗示下,知道罗这一生的愿望已经实现,现在只留下麻木的空白。等他终于恢复了自己的意识时,他已经走到了断壁残垣的边缘,朝下望去。

罗极为缓慢地喘了口气,侧过身来,目光落在路飞身上。十九岁的男孩躺在蕾贝卡的腿上,对被他拯救的未来和生命都毫无察觉。

他的视线细细地扫过路飞:他的身上遍布细小的擦伤,较深的割伤也因为之前激烈的战斗而再度崩裂。

但是路飞还活着。

 

 

脚下明明是石板,踩上去却像是陷在深雪中。眼前的视野先是模糊了一刹那,随即整个世界都晃动着,罗忍着胃里翻涌的难受,抬起了左手,蓝色的光罩从他五指间扩散开来。那两个女人察觉到了他的动作,似乎是说了什么。可罗却因为一再地透支身体,只顾得上压抑住胸腔里猝然撕裂般的疼痛。他蹙着眉,耳鸣声比以往更加严重。

在第一轮扫描结束之后,整个空间立刻瓦解了。

除了路飞的身体已经开始自我修复之外,罗唯一能确定的事情就是他只想躺下来——而他也这么做了。

       

       

从积雪里,罗第三次艰难地爬起来。

他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想要回去——不是弗雷凡斯——他想要回到柯拉先生的身边。他在这世上唯一仅存着的温暖,他唯一没有被抢走的,刚刚如数珍宝地藏在手里的,最后一点完好的东西,一个刚刚成为家的地方。

就这么一个家人……现在也被击碎了。

哪怕只剩下碎片,他也想亲手把他拥抱进怀里。

但他太弱小了。

人类的泪水又咸又烫,但是却不足够融化这漫地的雪。他被囚禁在这里,困在这个疲惫而脆弱的皮囊里,饱受折磨。

自由到底是什么?

回去的路早就被切断,了无痕迹。他只能逃走,然后再次逃走。他甚至只能在泪水里,煎熬着等待那一刻的来临——等“魔法”消失的那一秒。

他只能数着秒数,等着头上悬挂着的刀刃落下来。

 

 

……这悲怆的哭声,原来是他自己发出来的吗?

 

 

在他被自己身上过长的衣服第四次绊倒时,罗闭上了眼睛,仿佛这样就能躲过砸进冰渣里的痛苦。

但他被这失重的感知唤醒了,把他埋进去的,是阳光和欢笑声。罗费力地睁开眼,瞧见是弗兰奇把他给抱了起来。可他现在只因刚才短暂的梦境而宛若剜心般难受,疼得他蜷缩在一起。

弗兰奇匆忙地放缓动作:“喂!你没事吧?”

罗摆了摆手,只希望弗兰奇能把声音降下来点。草帽一伙总是这么吵闹,到哪里都是最引人注目的存在。

真是……太耀眼了。

罗缓了口气,说道:“草帽当家的没有生命危险,他只需要充足的休息。”

从地上窜出来一只大手托着他的后背,罗宾制止他继续起身的动作。

她说:“我相信你也同样需要休息。”

“在那之前,”罗看向不远处的城堡,顶上的火焰仍然熊熊燃烧着,“我还有场手术要做,那个人应该是草帽当家的朋友,可能是较严重的内出血。”

罗宾只是笑着说道:“那我们就一起去吧,是不是,弗兰奇?”

“哟!”机器人猛地把他抱起来,直接从破损的天台上一跃而下,“那是当然的!”

罗宾凭借创造出来的翅膀飞在弗兰奇身旁,甚至还在罗身下长出由细小的手织成的网,以防他身上的伤口因为弗兰奇的皮肤材质而造成二度裂开。

草帽的伙伴在帮助他,或者说帮助那个等他治疗的人。

此时此刻他的状态并不适合思考,但很明显这两位草帽船员对他的态度不一样了。

这场利用的博弈,到底最后变成了什么?

 

 

他们到达贝拉米那层时,整个天花板都塌了一半。那个男人躺在火海里,身上压着几块碎石,高温及黑烟令他不停地咳嗽。

罗抬眼,叫道:“等一下!”

弗兰奇猛地减速,几步开外断裂的石板摔落下来,挡住了他们的路。罗宾手指如花瓣一样绽放,拔地而起一只大手挡在贝拉米的上方,为他拦下了爆发的火焰。

“超级糟糕啊。”弗兰奇说道。

他们每一个人都耗尽了力气,要是想毫发无损地再背一个重伤的人冲出火场的话,不是光想想就能办到那么简单的事。

罗咬紧了牙关,一点忽闪的蓝光在他手中摇曳着扩大。他忽略他脑袋里因过度使用能力而如针扎般的刺痛。半秒后,他们四人坠落到下层的花园中。罗的体力不足以支撑太大范围的空间,只能发现一个适合的地点后便转移了。

贝拉米摔在花簇上时,因冲击而吐出口血。剧痛使他清醒了片刻,恍惚间看到了特拉法尔加·罗的脸。

他咳嗽着,不敢置信地说:“你为什——”

罗听不得这些病患喋喋不休,他蹙着眉头,一把拔出鬼哭,干净利落地朝这人的腹部砍去。

在贝拉米这辈子见过最诡异而难忘的画面诞生之前,他只听见这个前七武海说道:“闭嘴。”

              

       

接下来两天都是记忆模糊的。天昏地暗,大部分时间罗都在睡眠中度过。盖在他身上的毯子很薄,但是足够温暖。那些过去和梦境暂且放他一马,他仍在呼吸,因此身体本能便像是主动隔断了这方面的机能,为了他能尽快从这种虚弱的状态恢复过来。

这比被多弗朗明哥折磨致死的结局要好上太多,他甚至贪恋这种毫无意义的、极易失去的平静。这两天除了路飞,也只有他几乎没有进食。他并非一直在昏迷中,即使醒过来,也不愿意睁开眼,只为停在这样难得的平衡里。

第三天早晨,罗真正地醒过来。

但一时间,罗并不知道自己身处在哪里,饥饿感和干渴令他眩晕,周围地板上横七竖八躺着不少人。罗盯着他们,脑海里僵硬而缓慢地回荡着一句话:不在这里。

 

 

该回家了。

柯拉先生还在等他。

他们之后就可以完成一起环游世界的承诺,走累了便停下了,或许有朝一日真的能避开全世界的追捕,无忧无虑地在某一处定居下来。

       

 

一杯水突然横在他面前。罗顺着望过去,索隆坐在木椅上,由于逆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他愣了半晌,才木然地抬手接住。

罗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把残留的幻觉统统就着冷水咽下去。

他说道:“谢谢。”

 

 

陆陆续续地,其他人都醒了。罗还不想花精力应付这些精力充沛的家伙,也对社交没什么兴趣,便拿着几块武士带回来的水果坐在了门边。

直到巴托洛米奥像个扩音器或是白痴一样地大喊大叫进来之前,屋内都还保持着正常的气氛。而罗恰好就在这个鸡冠头的旁边,被他嘴里各种仰慕和前辈称呼砸得晕头转向,太阳穴突突直跳。虽然这个人对草帽一伙疯狂的迷恋跟他没什么关系,但他作为被害者,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而就在他刚想有所动作的那一刹那,极具压迫性的气息蓦地擦过了他的脸颊,只余下火辣辣的触感。罗猛地站了起来,不由得直接抓住了刀柄,透过窗户,看见远处树林里伫立着的白发老人。

这个动作令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

 

 

“喂!!”巴托洛米奥嚷道,“特拉法尔加,你对我向前辈们这崇高而赤诚的尊敬有什么不满吗!”

罗宾问:“怎么了,特拉男?”

罗皱眉,隔着十三年的光阴,终于还是要见面了。他呢喃出那个名字:“战国……”

“你怎么知道?”巴托洛米奥啧了一声,对这一手消息不是通过自己传出去的而感到惋惜,“我马上就要告诉前辈们这个消息了!战国和鹤都已经登陆这所岛屿了!”

他用刀鞘示意鸡冠头让开点,说道:“赶快行动。”

“你凭什么命令——”

“我会在港口与你们汇合。”

索隆开口问道:“你去哪儿?”

罗先是瞥了一眼还在埋头于食物的路飞,庆幸每次老爱凑热闹而不嫌事大的年轻船长还没能注意到他们这边。

“路上有海军大将藤虎等你们,”罗说,“我还有自己的私事要处理。”

巴托洛米奥从地上蹦起来,他怒气冲冲地指着门外。

“你准备临阵脱逃吗?!”而当他注意到他指的方向真的站了个人时,语调不由得提升了个八度,“战、战国?!”

没救了,草帽一伙的崇拜者有一点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白痴程度。

罗抬手拦住他们,另一只手指间气流开始回旋。

“战国应该不会参与逮捕行动,”ROOM以他为中心猛地散开,“他是来找我的。”

 

 

罗的出现将那只猩猩吓了一跳,它咋咋呼呼地朝后跌了好几步。

这个老人坐在木桩上,平淡地盯着他,毫无刚才气息里感受到的愤怒。他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之后,冲着罗举起了手里的零食。

这一幕罕见地拖拽出柯拉松的影子。罗的呼吸一滞,心中五味杂陈。

 

 

战国问他:“要吃年糕片吗?”

 

       

……

 

 

 

“我需要一个电话虫。”

头上还缠着绷带的白熊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把两只手都举起来行礼,完全不像是个伤患般大声叫道:“没问题!我一定帮你拿到!”

罗压下它的左手:“多一只手并不代表更多的尊敬,明白吗?”

“知道了!”

“我说你啊……”罗把它脸上松垮的创口贴慢慢地撕下来,上面只粘了几根白毛,“伤口还在愈合,别沾水,别惹麻烦,以及不要在我耳边大叫。”

贝波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悄声道:“是……对不起。”

罗坐在床沿,穿上之前临时编织出来的草鞋,他把被单裹在身上,弯腰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小袋贝利和一张纸条,把它们放在贝波手里。

他说:“去市场上买点吃的,然后还有这些医用品,照着清单买。”

“哦好,”贝波把这些东西仔细地藏在他的衣服和毛绒之间,确认了好几遍之后才露出个大大的微笑,“保证完成任务!”

 

 

贝波在傍晚时回来了,他买了四条鱼,两个熊爪大小的米还有一个苹果。罗一边听着贝波说他是如何在晚市促销的时候买到了这些鱼的故事,一边在他们住的这个山洞外生起了火。

罗把他胳膊上绑着的绷带拆开,说:“别乱动。”

贝波坐在小石墩上,倒是真能忍住疼,乖乖地一动不动。

“啊,我想起来了,”贝波说道,“电话虫在这儿!”

他猛地一拉手里的绷带,一字一句地说:别、乱、动。”

“对不起……”

       

 

并不是每个日夜他都能获得睡眠,更别提大多数时候他都睡得极其不安稳。但至少他能瞒下这些会让那个笨蛋难过落泪的事情。柯拉松应该是真心把罗当作一个小孩的。他不敢离他太远,只有隔三差五在深夜里跟做小偷一样悄悄地跟某个人通话。正是这样全心全意的对待,才让罗有机会记住了那个号码。

除去多弗朗明哥和维尔戈这群人,恐怕他最恨的还是自己。若不是他识人不清,轻易地就相信了别人,那最后一点生存的可能性又怎么会被抹掉。柯拉松是海军的人,若是他们能逃出去——明明海军那么近,那么近。

要是没有他,柯拉松又怎么会死?

 

 

“罗?”贝波既困惑又有些害怕。它因为自身性格问题,也对其他人的情绪变动而十分敏感。

他没有回应,沉默着把贝波其他部位上的绷带固定好。

罗伸出手,说道:“电话虫。”

 

 

罗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走出这一步,抽光了他所有的勇气。电话那头究竟是谁,到底值不值得他暴露行踪,他一概不知。但柯拉松似乎对那个人很信任。他绝不能让维尔戈逍遥自在,也不会让海军好过。

贝波在他身边似乎更紧张。

过了很久,通话才被咔哒一声接起来。

那一刻,罗的手脚冰冷,身周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难以呼吸。他面前的电话虫面容异常凝重,那个听过几次的声音缓缓地从它那黑漆漆的嘴里传过来:“你是谁?”

对方或许更想问的是:你怎么会有这个号码?

罗吞咽了一下,死死地掐着自己的大腿,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尽管如此,他的声音也仿佛是波涛怒浪里的木筏,如此的摇晃,似乎下一刻就会被碾碎。

静默了许久,罗才开口说道:“在海军内部,也有一个柯拉松。”

接下来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说话,罗没听见。唯一回荡在他耳边的是他自己胸腔里猛烈跳动着的心跳声。

这下就结束了。从现在开始,他只会靠自己完成复仇。

那头一声叹息:“孩子,我的名字是——”

 

 

时隔十三年,战国终于和他第一次见面。

罗迟疑了片刻,还是走上前从袋子里拿了两个年糕片出来。待在战国身边的猩猩立刻就不满了,哼哼唧唧地冲着战国讨要食物。

“今年,”战国咀嚼着,声音含糊不清,“我的桌子上可是没有收到生日礼物啊。”

罗倒没料到他会提到这一茬。

他直至出海以后才开始了解战国这个人,花了不少时间把柯拉松的事迹从暗地里挖出来。他当时能力依旧不足,能为柯拉松做的事少之又少。如果柯拉松拼上性命就为了他能够自由,他为什么不能做一些会让柯拉松高兴的事呢?

于是他在出海第三年的时候,往海军总部寄了个包裹,里面装着茶叶。罗对此也不抱期望,不管战国有没有收到,至少他已经做出了这种行动。

“没打听到你新的地址。”

战国说:“是根本就顾不上吧?”

 

 

没有期待,自然不会失望。他送达给战国的信息虽然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引起一时的猜忌,但最后结果都是失败的,维尔戈好好地当着他的海军,最后还是由他亲自动手,为他的复仇清单上添上了一笔。

他对于柯拉松的了解远远不够,战国把罗西迪南当作他自己的孩子,应该会有很多珍贵的回忆。罗告诉了战国雪夜里的真相,却对开口询问战国而再三犹豫。

在多弗朗明哥败落后,突然之间,这些事情都失去了意义。

 

 

战国趁着罗往嘴里送第二块年糕片的时候,扔过来一个东西。他说:“给你了。”

罗抬手接下,定睛一看,是个有着迷你战国小胡子的电话虫。

“好好收起来,”战国蹲着和那只猩猩抢着剩下为数不多的年糕片,“明年的时候,我希望补上了今年的份。”

 

 

——被看穿了。

 

 

尽管他也没费心特意去隐藏,却果然还是躲不过战国老狐狸那双眼睛的。

话虽如此,要是把草帽一伙从头打量到尾,无论从哪里都看不出有这样的特质——妮可·罗宾除外。但他们的船长,这个名字里有“D”的男人,总是会打破常规,就好像他身上有太多尚未展现出来的光芒一样。

而这一特质也会影响他的船员。

 

 

“所以到底为什么会找我来拼酒?”

索隆正在兴头上,不容分说地把一扎酒塞进他手里。他拍了拍罗的肩膀,笑道:“路飞说你很能喝啊。”

这种说法究竟是怎么来的?罗朝最热闹的地方望去,路飞被刚变为他小弟的伙伴围着,只能听见一阵阵的笑声。

总是这么……不可理喻。

罗便也懒得用自己是伤员这种说法去搪塞这位剑豪了。他二话不说就仰头干下了一整杯。这下索隆感兴趣地噢了一声,集中火力跟罗开始对拼。罗原本酒量就不差,更别说他还有能力作弊,防止血液里酒精浓度上升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

喝到一半,想来找索隆挑战的人太多,罗自然是找了个机会就溜走了。

这场宴会一直持续到天色渐暗。他们这艘船上载的人最多,喝醉的和累趴下的跟叠罗汉一样垒着,撒酒疯的被罗宾一手一个从坠落大海的边缘上给拉回来。索隆嗤笑一声,把嘴角酒渍擦干,成为了这场比赛的冠军。路飞则作为吃到最后的人,大笑着躺倒在甲板上。

他大喊道:“真是太美味了,多谢款待!”

隔着半个船身的巴托洛米奥根本不顾手里端着的宛若山一般高的盘子,高兴到落泪。“被路飞前辈赞美了!!啊,我的人生已经完美了!”

 

       

正当路飞摸摸自己的肚子,长舒一口气时,便有脚步声渐近。他睁开一只眼,瞧着来人后就一骨碌地坐起来,腾出了一小块地方。

路飞拍拍甲板,说道:“是特拉男啊,怎么样,索隆的酒量厉害吧!”

罗侧头看了一眼,对方正在擦拭他的那三把刀。

“我可不记得有说过我酒量很好这种话,”罗说,“草帽当家的。”

路飞嘻嘻一笑,说:“一个人待着算什么派对啊!”

罗把鬼哭抓在手里,原地坐下。他说道:“你绷带松了。”

“诶,真的……我都没注意到,”路飞扭着脖子,看了一圈,“不过也没事,我已经好了!”

“这由不得病人来判断,我才是医生,”罗叹息,“过来。”

结果收获了路飞语意不清的嘟囔,大抵可以总结成两个字:麻烦。

罗啧了一声,幸亏两年前他第一次给路飞动手术的时候,这个人全程处于昏迷状态。路飞背对着他坐着,不情不愿地抬起双手,让罗能把绷带给解开。

罗说道:“你真是最差劲的病患。”

路飞看上去还蛮自豪这种评价的,似乎这样就能表现出他的与众不同般。过了半晌,他总算是把抱怨给憋了回去,忽地就转过身问道:“你不需要用能力吗?”

本来规规整整的绷带被他这么一扭,直接皱成一团,还扯到了下面的伤口。路飞吃痛地叫了一声。

至少贝波还会听他的话别乱动。若是他把路飞切成几块的确方便他处理,但很快那些醉得绝对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人就会举着刀朝他冲过来。

“别动,”罗咬牙切齿,“我原本就是个医生,而不是吃了果实之后才学医的。”

“哦。”

       

 

罗把拆下来的绷带放到一旁,运用能力将船舱里的医用物品和油灯转移到身旁。因为光线明暗不定,他不得不靠得更近一些去检查缝针的那些地方。

“惊人的愈合速度,”罗戴上手套,“已经可以拆线了。”

路飞笑道:“我就说嘛!”

“拆线不代表完全康复,”罗警告道,“在我弄完之前安分点,别乱动。”

可能是他手里明晃晃的剪刀起了一定的威慑作用,也可能单纯是因为路飞此时此刻心情正好所以倒还真的是听进了话,拆线过程顺利得出乎意料。

罗用镊子夹着浸满生理盐水的棉球擦拭创口附近残留下来的凝固血块。因为其中两道伤口都在腰侧,路飞因为他们所处的姿势和角度问题看不到,被轻微的痒意闹得不禁乱动起来。

“喂!!都说了保持安静——”

“特拉男——”

罗的手猛地一颤,几乎是反射性地猛地直起身。

 

 

太近了。

 

 

相比于他僵着的动作,路飞则露出困惑的神色。

罗根本没留意到方才他们之间的距离,能够近到路飞每吐出一个字时,热气都会触及到他的耳朵;近到他的声音像是直接回荡在他的脑袋里一样。

对方毫无察觉,只是歪着头问道:“嗯?”

良久,罗紧紧抿着的嘴巴终于开始放松下来:“……你刚才想说什么?”

路飞眨了眨眼,似乎不在意刚才罗不自然的停顿,他说:“噢,我是想说我们下一个目标就是去打凯多了吧!”

“很显然这就是我在这艘船上的原因。”

“所以我们现在打完明哥了,接着会把凯多揍飞,”路飞扳着手指数着,“之后特拉男你想做些什么呢?”

 

 

一个多小时之前,罗宾问了他相同的问题。草帽一伙似乎对他人的事情保持着极大的热情,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事他们也会因为一时兴起或是热情而插一手,把原本的计划搅得天翻地覆。

他们真的没有私人空间这种意识吗?

路飞冥思苦想了几秒,说道:“我想起来了,特拉男你之前说过目标是One Piece吧!”

是。

可平时顺手拈来的谎话却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路飞认真而安静地看着他,摇曳的火光隐隐绰绰在他眼睛里晃动着,就仿佛是这夜幕划落的碎星镶嵌在里面,亮得惊人。

又是罗所不了解的,路飞另一个模样。比较起之前的形象,显得矛盾而陌生。

船只被海浪托着,轻轻地晃动着。几乎算得上太过温柔的起伏把罗的心思给摇散了。

他垂下眼,说:“那是个谎言,草帽当家的。”

路飞根本没在意,他嘻嘻一笑:“嘛,那现在总可以告诉我特拉男的梦想是什么了吧?我的话,可是要当海贼王!”

“别忘了我们的同盟关系在击败凯多之后就结束了,”罗瞥了他一眼,“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诶?别这么扫兴啊,特拉男,我们明明都是那么那么好的伙伴了!”

“少擅作主张了,我们只是同盟——”

路飞眉头揪在一起,忽地喝住他:“擅作主张的是谁啊!”

“什么?”

“明明之前说要和我同生共死,现在又讲我们不是伙伴?少在那里自说自话了!!”

       

 

草帽这样一吼,整艘船上就连之前窸窸窣窣的杂音都消失了。数道目光投向他们。罗盯着还愤愤不平的路飞,把唯二知道这件事的妮可·罗宾的名字捏碎在拳头里。

草帽一伙的船长的性子向来直白而热烈,偏偏罗最不擅长应对这种人。稍稍一松懈,就会被窥见他努力藏起来的、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想知道的真相。

离开。罗当机立断下了这样的结论。

他刚站起来,路飞直接抓上了他右手手腕:“喂!”

罗因还没康复的伤口也没法硬扯:“放手!”

“不放!”路飞也蹭地一下站起来,“如果饿了,那就去吃!如果不爽,那就去打一架!”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一个二个……总是做这种多余的事?

几乎是咬碎牙,罗忍住质问这种没意义的问题的冲动。他分明清楚无论是对于柯拉松还是路飞来说,他们都不会给出答案,甚至还会那么坦然地、理直气壮地说:哪里需要一个理由。

罗深吸了口气,一方面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经开始在颤抖,一方面却无法压抑住往日及当下重合的愤怒。

 

 

别救我。

 

 

罗跟在这个把他绑架而来的男人身后,被迫进一家家医院,一次又一次忍受那些恐惧而厌恶的目光,听一声声辱骂。他只想大吼大叫,让柯拉松别再做这种自作多情的事了。

他就快死了。

柯拉松不管不顾,仿佛那些敌视的言语是针对他自己的一样,愤怒地要冲上去揍他们。

罗被这陌生而庞大的感情而呛得无法呼吸,直到柯拉松慌乱地蹲坐下来,用带着烟味的指腹笨拙地擦着他的脸,罗这才意识到自己泪流满面。

他呜咽着,被柯拉松紧紧地拥抱在怀里。

这一瞬间的温暖被他在以后十三年每个饱受折磨与痛苦的夜晚里,细细地,回味了千万遍。

他才能得以喘口气。

 

       

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即便战国训斥他别给别人的爱安上一个定义,现在的他也无法赞同。这种无缘无故的好,一次就足够了,他无法承受第二次。像他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如他们认为的那样,正常地对待这种温暖?只要让他拥有了那么一点点期望,背道而驰的渴求会漫天而来。

草帽当家的,你到底明不明白?

你这炙手的情感,是轻而易举地可以分给每一个人的,所有人都会是你口中的伙伴、朋友。

 

 

但唯独别给我希望。

 

       

“放手。”

路飞对显而易见的威胁不为所动,锁定在罗身上的目光直率且固执。

他说:“别想跑,特拉男。”

罗微微仰起头,嘴角在脸上割出了一道极为薄凉的讥笑。在同一秒,他的鬼哭出鞘,不远处的乌索普第一个尖叫出声。路飞本毫无畏惧,似乎像是赌罗根本不会真的伤他。但随即当他注意到刀尖下劈的方向时,脸色蓦地变了。

路飞猛地撒开了手。

鬼哭险险擦过罗的手臂,近乎用了全力般刺穿了甲板。

油灯被掀翻,被击碎的火光照亮了路飞脸上难掩的震惊。

这一幕也被烫进了罗的视野里。他把自己的视线藏在了帽檐之后,干脆利落地收刀,转身便离开了。

 

 

“别来搭理我。”

 

 

……

 

 

 

疼。

这是罗重新恢复意识之后第一个拥有的感知。这种痛楚密密麻麻地钻进他的皮肤,搅动着他的胃。他不得不死死咬住嘴唇,试图分散注意力。

“罗,醒了就把眼睛睁开。”

在他因为疲惫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就对这种刻在骨子里的恐惧做出了反应。这种低沉的、带有决不允许违逆的命令腔调让罗全身血液都凝固了般。就在这一刻,仿佛他的精神从这个二十六岁的壳子里被拽出来,被塞进了年幼时的躯体里,完全忘却了前后发生的事情。

罗下意识地想要逃离,但他的双手只是徒劳地在海楼石制成的手铐里挣扎着。这种原始且赤裸的恐惧愉悦了面前的男人。

多弗朗明哥以他一贯怪异的方式笑着,缓缓地朝他俯下身来。罗注意到多弗朗明哥的舌尖正舔舐着牙齿,仿佛享受般地把这一幕嚼碎在嘴里。

“罗,”多弗朗明哥抬起来一根手指,空中肉眼难以察觉到的线一颤,迫使罗仰起头,“……没错,就是这种眼神,你十三年前也是这样看着我的。”

不对。不对。

发生在德雷斯罗萨的事情已经是过去时了,这只是他该死的脑子搞出来的噩梦。

多弗朗明哥嘴角猛地垮下来,罗几乎能够闻到他的愤怒。

“你以为自己能逃过这一劫吗,罗?”多弗朗明哥说,“就像你上一次从鸟笼侥幸逃离一样,用力扑扇你这柔软的羽毛在海上飞吗?”

“而你已经进监狱了。”

多弗朗明哥的脸色阴沉,他戴着的墨镜上反射着罗狼狈的模样:流着血仍固执而愚蠢地试图激怒他。半晌,多弗朗明哥松开了手,罗跌进了红心座椅,腹部的枪伤因此受到了冲击。

罗咳嗽着,听见多弗朗明哥开始大笑。

“你真的从十三年前的鸟笼里逃出来了吗?这就是你所谓的复仇?我还活着,你只是被我关进了另一个鸟笼里……”多弗朗明哥说,“罗,我会给你个解脱的机会,只要你对我实施不老手术。”

“我也说过,只要你把柯拉先生复活——”

话语末尾被硬生生地掐断,罗脖颈上缠着数根线蓦地收紧,勒进他的血肉中。

       

 

罗被濒临死亡般的窒息感坠回现实。

他猛地弓起身子,像是要把整个身体往里折断般。他的额头抵在木板上,全身蜷缩在一起,嘶哑而又竭力试图汲取一点氧气。直到他感觉到出了一身冷汗后,发抖才慢慢停下来。

罗缓慢地坐起来,脱力般地靠向身后的墙壁。

天空中仍是浓重的墨蓝,看样子他不过是短暂地打了个盹,最多不过两个小时。

罗杵着鬼哭,试图尽量安静地站起来。他的手脚感觉像是浮在半空一样。罗不得不花了额外的精力让自己站稳,并忍住胃里翻涌的恶心感。如果可以,他真想用能力把自己大脑切开,把造成这种持续不断疼痛的神经或是血管给扯出来,但那不管用。

走到船边花了格外长的时间,但好在微暖的海风稍稍能帮他平复一些方才被多弗朗明哥彻底搞砸的心情——也能令他意识到先前和路飞的争执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尤其他只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迁怒于草帽当家的。

罗靠在护栏边缘,漫长而深深地呼吸着,试图让空气充满他的肺部。他应付这种夜晚已经有过于丰富的经验:和现实世界隔离开,全身心地藏在过去为数不多令他能够稍微放松的记忆里,然后在事情变得糟糕之前停止思考,重新回到现实里。

如果足够幸运,罗甚至能从这种逃避中得到一点点的睡眠。

 

 

但直到船上大部分人都开始从恶心而难受的宿醉中醒来时,罗依旧保持着清醒,疲劳和缺乏睡眠正在把他的忍耐力耗光。甲板上草帽一伙正和其他人告别,他们下一艘登上的船停靠在一旁。无论是船的造型还是上面那些“特别”的装饰品都令罗头疼。他绕过甲板,试图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希望昨晚发生的事是他做的最后一件蠢事。

罗从舱口进入下甲板,很容易就找到了他们储存食物的货舱。由于这艘船是新造的,木料的味道还有些大,他挺惊讶能在这里找到葛花这种药材,便抓了一把,又顺了几个水果给自己垫肚子。

 

 

巴托洛米奥在厨房门口撞见了罗。这家伙对路飞前辈的无礼他可还记得清清楚楚。

“特拉法尔加!你在我们船上的厨房里做些什么呢?”他质问,试图探头进去看看,但很快他就快速地后退几步,嫌恶地捏着鼻子,“怎么这么难闻!你不会想在食物里下毒吧?!”

前七武海肩上搭着他那把长刀,用脚后跟把身后的门给带上。

他说:“到佐乌岛还有多久?”

“什么?”巴托洛米奥被他的答非所问态度气到跳脚,“我凭什么回答你?”

“明明知道需要赶路,每个人却还是醉到不省人事,”罗毫不留情地指出,“宿醉令工作效率低下,而且无法应对突发事件。”

巴托洛米奥眨了眨眼,仿佛这才意识到面前站着的这个人有着不同的头衔,其中一个是“死亡外科医生”。他的发愣被对方抬手甩来的一个大瓶子给打断了,他虽然是下意识地接住了,但回过神来立刻就想把这看起来就可疑的东西摔到地上。

“如果你把它扔了,”这位阴沉的医生出声道,徒然让巴托洛米奥打一个寒颤,“你会惊喜地发现原来你身体里有那么多器官,它们足以挂满整艘船。”

巴托洛米奥被这种形容吓得不轻,却还是梗着脖子故作镇定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罗说道:“醒酒的。”

“这种死亡颜色你是认真的吗?”他嚷道,“果然你还是下毒了吧!”

“让你的人喝光它,”对方的嘴角勾起不寒而栗的笑容,“或者我把你们的食道和胃都扯出来,帮你们灌下去。”

特拉法尔加绝不是在开玩笑。而这个人虽然和路飞前辈形成了同盟,也许是因为大部分时间都少言寡语,才会让他们忘了他之前的所做作为,有了这个人也和前辈们一样很好相处的错觉。

巴托洛米奥愤慨地大步离开,边走边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别放松警惕。

 

 

“真的要喝这种看起来就很危险的东西吗?”

“老大说如果不喝,那个怪胎会把我们给开膛破肚。”

“哪个正常人会说出这种话啊!”

 

 

窸窸窣窣的动静从船的另一侧传过来——要么就是风向问题,要么就是船太小了。通常情况下,罗怀里会抱着他的刀,以一种类似于蜷缩的姿态坐在那里,明确在他的这片小地方标明禁止打扰。可他没法隔绝声音或是不请自来的事物。

这种程度的称呼对于罗来说早就已经不是能够让他耿耿于怀的事,比起侮辱,更像是一种证明。小时候当他被迫成为人们口中的“怪物”时,比这难听千倍的词语他都承受住了;而当这个“怪物”长大,变成不是谁都能踩上一脚或是冲他吐唾沫的时候,人们眼中的那种憎恶与恐惧与日俱增。

他想着:这样也好。

       

       

“不行,我开始觉得恶心了,先让我去吐一会儿。”

“等等,我也——”

 

       

罗没注意到他们的对话是被打断的。

实际上他用这种动作不仅仅是避开外界的干扰,也同样麻木了他对外界细微变化的观察。当他察觉到整个甲板上有一种不正常的寂静时,草帽一伙的船长踩着草鞋停在了他面前。

罗仰头望去。

路飞一手摁在他的草帽上,另一只手攥成拳头,他的嘴唇紧抿着,垂着眼,严肃而沉默地盯着他。

罗认识路飞脸上那种神色,他很少露出这种表情,通常意味着路飞在生气或是什么事令他认真起来。他应该是最后一个注意到这件事的人,因为余光里能观察到的是草帽的船员和那群狂热粉丝团一直黏在路飞身上的惊讶目光。

是因为昨晚上的事情吗?如果路飞想要冲他脸上来上一拳也不是不能理解,但罗没想到路飞居然能忍一上午。

沉默通常等同于舒适,可要是处在一个人的注视下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罗良久也没等到冲他来的攻击或是大吼大叫,而一直观察着事态的乌索普似乎已经紧张到要从甲板上蹦起来,随时准备冲过来,挡住他们之间不久后会发生的战斗。

他们的担心完全是没必要的,先不要说他们的伤势问题,罗根本也就没有想要还手的念头。但他作为这里为数不多真正的成年人,他必须要打破这种奇怪的僵局。

“草帽当家的,”罗说道,“如果你打算一辈子站在那里,像个愤怒的小狮子一样瞪着我,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路飞一屁股坐了下来,他说道:“这下你总算能明白了吧!”

“明白什么?”

路飞言之凿凿:“因为你一直想跟我说些什么,但最后你总是就只盯着我看。”

 

 

不可能。

罗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种否认是针对“路飞不可能注意到他的举动”还是“他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

路飞脸上的线条终于软化了,他颇为困扰地挠头,说:“啊,难道是你还在生气我昨天抓了你受伤的那只胳膊吗?抱歉,我当时完全没注意到——”

听到路飞对这种事道歉比之前的凝视更难以忍受。

罗说:“和那件事无关。”

路飞唔了一声,还是颇为疑惑,甚至眉头都缠到一块去了。

 

 

他的橡胶果实令他对痛感不是很敏感,可几分钟前,他正在看乌索普加固钓竿的时候,某种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烧灼感从他的胃部蔓延上来。这不是任何一种他熟悉的疼痛,而且它不过是转瞬即逝,快到像幻觉一样,却像是谁抓着他的头发,把他的头砸向海楼石的栏杆上,然后踩在他胸膛上,狠狠地碾碎般的难受。

乌索普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问道:“路飞?”

他甩了甩头,对乌索普一笑,让他继续制造另一根属于他的钓竿。路飞摸了摸自己的胸前的伤疤,确定这种痛楚并不是由这些伤口引发的。那是他生病了吗?

路飞站起来,东张西望找着他认识的,这船上唯一的医生。左侧船翼是巴托洛米奥的手下,他们正嘀咕着什么,似乎是关于罗的。路飞把注意力挪到右侧,果不出其然在靠近那片仿造他们桑尼船上的橘子林下方找到了目标。

——好痛。

这种感觉又重新被塞回了路飞的身体里。可这不是单纯地被揍或是流血那种刺痛,他分不清这属于哪种,但他绝不喜欢这种滋味,无法忍受,难受,无法呼吸。

路飞踉跄了一下,将双手撑在膝盖上。

“喂!路飞!”乌索普大叫了一声,这引来了其他船员的注意,“没事吧!?”

消失了。

路飞茫然地瞪着甲板。在他错开视线的一瞬间,那种感觉消失了。他顾不上回答乌索普或是安抚他的伙伴们,直起身直接就朝罗走过去。他没有用见闻色霸气,也从没听过见闻色霸气能接收这种信息,但他至少明白了——

是特拉男正在经历这种连绵不绝的折磨。

 

 

罗瞧着路飞那副冥思苦想的模样,真是说不出来的违和。他开口道:“草帽当家的?”

“话说,”路飞说,“刚才你在给鸡冠头他们做饭吗?”

正当路飞提出这种跳跃性问题时,背后的那几名船员脸色乌青,跪在地上发出干呕的声音。他们嘴角还有药汁的痕迹。罗终于被这一幕取悦了。

“我像个厨师吗?”罗说,“那是醒酒汤,你想尝尝吗,草帽当家的?”

路飞顺着罗的目光看去,立刻就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他说,然后冲向他的船员们喊着,“索隆,要不要试试特拉男的醒酒汤?”

“鬼才要试呢!”剑士怒吼,“而且我也没喝醉!”

路飞嘻嘻地笑开了。

罗说道:“所以你刚才究竟想要跟我说什么?”

“刚才?”路飞反问,“唔,应该是我的错觉?”

用疑问来回答问题真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应对措施了。罗拉低了帽檐,试图回归到自己之前划出的领域里。

路飞的手猛地一下拍在他肩膀上。

“特拉男,我们现在可是伙伴,”路飞的语气里带着毋庸置疑的意味,“伙伴的话,有什么想说的就可以直接说出来。”

完全不听人说话的本领真的能无视一切反对意见。他早就应该学会不跟这个人去争论个口头是非,正如他每次希望顺利执行的计划总会被他给破坏一样。

罗说:“我没有任何想要说的,草帽当家的。”

“是吗,”路飞轻飘飘地回答着,“该吃午饭了吧?喂,鸡冠头——”

他几乎可以预见即将到来的聒噪及愚蠢的粉丝团会毁了他努力维持的平静。罗嗔怒地叹气,正打算站起来,结果半路就被路飞拽住了手腕。

路飞侧头看着他:“特拉男也要和我们一起吃。”

得知佐乌岛的到达时间这个愿望在罗的脑袋里愈发强烈。

“我会的,”罗说,“放开我,草帽当家的。”

这回路飞倒是很快就松手了,但一直到真正去吃饭之前,路飞都没有离开他超过三步的距离。

 

 

进食到最后,才越来越疯狂。一场吃下来,堪比大战。罗对此有了经验,早早地就吃完了,拿着他的刀到一旁休息。更加令他满意的是,路飞并没有持续之前一直跟着他的诡异行动。

罗宾也作为不受他们的野蛮吃法影响的一员来到了罗身旁。她端着巴托洛米奥特供给她咖啡,慢悠悠地品了一口。

她说道:“你是故意的吧,特拉男?”

他瞥了那些端着空盘子的船员一眼,他们在注意到罗的视线时,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绿,也不知道是碍于手中易碎的瓷器还是不想在偶像面前失态,活生生地憋着呕吐感,撒丫子就往厨房奔去。

罗哼笑一声:“谁知道呢。”

“我们的船医一定会为此尖叫的,”罗宾轻轻地笑道,语气里反倒有期望看到那种场面的意思,“说不定他还会想要尝一口……”

“而托尼当家的会活下来的,”罗喟然道,“你想问什么,妮可当家的?”

“咖啡很好,”罗宾说,“而你是这里唯一懂得欣赏的人,不是吗?”

罗对此只是挑起了眉头,显然并不相信对方的措辞。这个女人也是来自于草帽一伙的,他猜那令人头疼的固执应该也是一脉相传吧。

“对于那个业余海贼来说,是的,这种咖啡的确已经不错了,”罗评价道,“黑足当家所选取的咖啡豆是我喝过最好的之一了。”

“他听到后会很高兴的。”

“我还以为他只接受来自索隆当家的赞美,”在注意到罗宾略微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后,罗补充道,“我很确信我的眼睛还能看见东西。”

她的笑容便更加柔和了。罗宾从这个人身上看到了更多的、他们尚未发现的复杂面。在未来,也许她能挖掘出更多。而那个时候特拉法尔加·罗应该已经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相信我,他们更偏好于吵架,”罗宾说,“你是船上第四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前两个是我和娜美,第三个是我们的音乐家,而且他是因为半夜用黄泉果实能力不小心撞见的。”

罗哑然:“你们一共才九个人。”

“这么说吧,他们对这方面某种意义上都很迟钝,”她解释道,“也因为他们只是用自己所谓的常识擅自作出了判断而已。”

迟钝吗……?

他偏侧目光,瞧见刚吃完饭的路飞挺着个圆滚滚的形象正在和乌索普打赌待会儿谁钓的鱼更多。

“你的确有很强的洞察力,以及……”罗宾指了指心脏所在的部位,“但是啊,我们的船长也一样。”

罗蹙眉,对这种他不确定的事情无法评论。他只说:“真希望他能在关键的时候发挥这种能力。”

“他会的,”罗宾说,“不过是以你最无法预料的方式。”

这种形容只会让他头疼。之后对战四皇凯多可不是光凭一腔热血就能胜利的。但罗并没有试图跟他们谈论过这件事,第一是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了“计划”这个词就不存在于草帽一伙的字典里;第二是现在光是纸上谈兵毫无意义。

罗宾把白瓷杯轻放在托盘上,说:“好像是鸡冠头同学正邀请我们去看通缉令。”

“是你们。”罗纠正道。

“没错,你的通缉令已经被我扔了,特拉法尔加,不过我还是好心地告诉你一下,你的悬赏金是五亿贝利,”巴托洛米奥没好气地说道,随后态度转了个大弯,“这边请!罗宾前辈!”

“那可真是多谢了。”罗干巴巴地说,转身就走,气得巴托洛米奥在他身后做鬼脸。

 

 

虽然对他来说悬赏金多少无所谓,但新闻报道却是必要的。

罗抬手,冲着盘旋在他们头顶的海鸥勾了勾食指,在它声嘶力竭的惊叫中用贝利直接置换了它怀里的报纸。它用力扇着翅膀,从蓝色的光圈中迅速地逃离。

他打开卷好的报纸,不料夹在里面的通缉令掉了出来,洋洋洒洒地散了一地。罗蹲下去,将通缉令一张张地拾起。他的手指掠过草帽成员的照片和上涨的悬赏金,然后停在了自己的通缉令上。

——只许活捉。

罗那上面的字冻住了他的手,一股冷意顺着指尖噌地一下窜上来,直直地钻进心脏。

 

 

呼吸。呼吸。

 

 

他真的不应该在缺乏睡眠以及远离他自己的极地潜水号这种状态下处理这种事。也许事情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糟。

如果这个秘密真的暴露了,那他们现在不可能平安无事地驶向佐乌岛。但多弗朗明哥知道这件事,恶魔果实图鉴里也写了它的秘密,通缉令上这一道刻痕,让全世界距离知道他恶魔果实的名字又有多远呢?

站起来,罗,你必须站起来。

可实际上他只是被钉在原地,根本无法动弹。未来可能发生的囚禁和永远无法结束的逃亡,把他才触及到的一丝自由幻象砸了个粉碎。

他的生命是偷来的,而整个人生都像是一场恶性循环。

他跌入深渊里,然后狼狈地、拼尽全力地逃跑,哪怕精疲力尽也还要逃跑,最后快要死亡时,怜悯却又恶意地施舍给他一缕光。等他身体里对生的渴求有了复燃的迹象时,便大笑着把他给甩进更深的黑暗里,然后命令他:做你最擅长的事,怎么还不开始逃跑呢?

或许他的生命永恒地被禁锢在十岁到十三岁,之后的时间只是拙劣的、掺杂了一点甜头的复制品。

这张通缉令就是证明:这不过是他必须要煎熬的、另一个循环的开始。

 

 

罗的胸口开始泛起密集的刺痛感。他真不该被草帽一伙影响,盲目地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这样的谎言。而现在他即将要为一时的松懈而付出代价。

多弗朗明哥开始在他耳边低声笑起来,这让罗恶心。

这个男人质问他:你以为你真的逃出鸟笼了吗?

       

       

“……特拉男?”

隐隐约约地,罗宾的声音打乱了脑袋里多弗朗明哥的话语声。罗缓慢地抬头,瞧见她的神情陡然一下子变了。

该死。罗把通缉令一把攥进手里,在罗宾跑过来之前使用了能力。

他坠进之前拿取食材的货舱里,陈旧的空气混着木料气味变得格外辛辣,罗不住地咳嗽着,像是想要把刻在骨子里的记忆给呕出来。慢慢地,这种行为停了下来。他一边勉强地呼吸着,一边感知到拴在他四肢和脖颈上的线正在慢慢收紧。

开始逃跑吧,罗。

在这个世界的鸟笼里,用力地挥动着你弱小的翅膀。

 

 

罗忽地笑了。

也许他无法应对来自三方势力的追杀,可他并不打算重复这种毫无意义的人生。

——他至少拥有能决定自己死亡方式的力量。

       



TBC



*之前删文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因为AOOO上的这篇被管理删掉了,发邮件通知我的,因为未公开最后一章内容-属于盈利性(虽然当时本来打算过几天就要公开结局了)然后外加上也没有写新的了所以也不大好意思补来补去的……

前段时间肉发消息跟我说收到了关心的私信,我看了后真的超级感动,谢谢大家还记得我的作品呜呜呜,所以就来补档了!(先补这篇)

*谢谢大家能够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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