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知之

OP-路罗 | 原ID-白茶渡知闲
❤️肉

【路罗】散落星火(原著向/完)

梗概:路飞发现罗和他拥有同样的“印记”。

 

| 设定:D之一族的头上会有一个“天使环”,像实体金属一样,可触碰。此环不会被外力所破坏,但会因本人身心状况受到影响。

| 此梗属于REINCAO,呜呜呜肉的这个设定实在是太棒了,我听到的时候脑内进行了三百六十度旋转飞升爆炸,因此厚着脸皮从肉那里得到了允许来写出这篇文,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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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难道罗你在害羞吗?”

身高近三米的男人蜷缩着腿,以着一种滑稽的姿势坐在小溪里。站在他前面足有一米开外的男孩听闻这句话,浑身一抖,仿佛就要回头大骂他是个白痴。可是柯拉松左等右等,也只等来了男孩给他的背影。他看着罗紧绷着的肩膀,就像是只分外警戒着的小兽,稍微一点点动静,他就会拔腿逃跑,消失得无影无踪。

开玩笑的念头被打消了。与其说罗是在害羞,倒不如说他正害怕地发抖。夜色已深,但是罗身上的白色刻痕反倒更加明显。

柯拉松张了张嘴,清清嗓子,故作轻松地说道:“来吧,快让我来帮你洗澡!”

罗站在原地不动,“……我能自己洗。”

“嗯,虽然会自己洗澡的确很厉害,不过这种一起洗澡的经历更难得吧!”

柯拉松靠近罗,感觉就像是他小时候想要去扑一只停在一簇花上的蝴蝶般小心翼翼,他要放轻动作,慢一点、再慢一点,别惊动它——蝴蝶的翅膀扑棱着,柔弱地打在他的掌心。

罗的整个身体都僵住了,像是在逃跑之前就会竭力而亡。尽管如此,罗并没有动,他就只是沉默地、固执地杵在那里。但抖得更厉害的却是柯拉松。他赶忙用手舀起水,淋在罗的身上,以此想要掩盖自己已经逼到眼边的泪水。

这么瘦弱的小身板,到底从哪里得到的勇气呢?他的确渴求着能够将这世间美好事物一并捧到罗的面前,想要笑着跟他细细道来。但是他想攥着他的手臂,盯着他的眼睛,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身上的疤痕终会消失、还有……还有……别怕。别怕。你不再是一个人了。

“喂,柯拉先生,”罗侧身过来,“你到底还洗不——柯拉先生?”

 

 

身后的这个男人哭得毫无征兆。

罗困惑着,不知道该嘲讽他的狼狈还是装作没看见。但是柯拉松很快抬手抹了把脸,匆忙地连头发都打湿了一半。罗瞧着那张已经妆花了的大脸,百般纠结之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真是从没见过这么多愁善感的人。

真是从没见过心这么软的人。

之前对柯拉松会对他身上丑陋斑痕有所想法的担忧早就消失了。罗叹息着把大半个身子都浸在水里,打算自己动手。这时柯拉松才顶着他那张看不出个模样的脸笑嘻嘻地挪过来。

罗嫌恶地瞥了他一眼,“拜托先洗洗你自己吧。”

柯拉松低头一看,借着月光在倒影里看到自己的惨状,不禁发出了绝望的叫声。

       

 

到头来还是拗不过柯拉松,只能满足他照顾小孩的愿望。难以想象生活里方方面面都很笨拙的男人,动作倒是意外轻柔,比起之前一心想把自己扔出家族的行为真是天差地别。

“这个……”柯拉松的声音在头顶迟疑了一下,“你平常怎么洗的?”

罗抬头,顺着他的视线摸着自己头顶以往一直藏在帽子底下的东西。

柯拉松一把按住他的手,“别、别那么用力!万一碎了怎么办!”

“不会这样碎的。”

柯拉松显然不相信这种说辞,他更偏向于罗根本看不到他头上这东西的状态。在月色下,这一小圈灰扑扑的,像是羽翼未丰的、才从蛋壳里挣扎而出的雏鸟,又丑又脆弱。看起来像是金属,但上面遍布裂痕,柯拉松多次都担心稍微动作幅度大一点,它就会哗啦啦地从罗的头顶摔落。

“是真的,”罗说,“不用管它。”

柯拉松一如既往地反驳了他的话。“那怎么行,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这话一路上说了千百遍,没了命的话说什么也是白费。更何况头上那东西来路不明,只知道是D的象征,不太像是身体的一部分,就像现在柯拉松尽管动作十分谨慎,但触碰上来不过也就像是头发被撩了一下,什么都感受不到。

实话实话,除了暴露自己身份以外,这东西究竟还有什么用?

 

 

洗到一半,头顶又爆发出大惊小怪的一叫。

“等等!!”柯拉松也不顾罗的抱怨,压着他的头,把这个圈给罩在手心里,“果然不是错觉!!”

罗被压得呼吸不畅,抗议未果,只能质问道:“什么?”

“……在发光。”柯拉松呢喃着,“虽然很微弱,但它的确是在发光!”

他怔了一下,挣开柯拉松,赶忙低头看去。他等了良久,水面才趋于平静,倒映出他一张惨白的脸,白斑几乎已经蔓延了大半张脸。黑色的头发湿漉漉地粘在一起——啊,他都快要认不出自己了,好陌生的表情,多么可憎的伤痕,头顶那破破烂烂的、依旧黯淡的光圈——什么都没有变。

柯拉松在他身后也同样很安静。他俯下身来。他用那双手,轻轻地将他头顶的光圈收拢在手心,“你看。”

他的声音柔柔的,那双手想必应该是又大又暖和的。罗努力地睁大他的眼睛,终于捕捉到了柯拉松指尖晕染开的一小点光晕。他不敢眨眼,生怕这藏身于穹顶皎皎月光之下的萤火会因此而消失。正是因为月色太亮,他这一点点将息未息的余火才如此难以被察觉。

“以前,”罗哽咽了一下,没有说出具体时间,但是他们都明白,“它很亮。”

记忆因为磨难变得模糊,依稀记得他和妹妹曾经躲在被窝里借着它的光亮偷偷看书。想来那一定足够炫目,比这漫天星空更为美丽。

柯拉松说:“仔细一看,其实我感觉裂缝都比最开始见到的时候更少了呢。”

罗盯着柯拉松的倒影,试图在那里找到一丝丝的欺骗意味。

“没事的,”柯拉松冲他露齿而笑,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愚蠢而夸张的笑容,“只要等到后天……罗,坚持到后天,新生活就要开始了!!”

他们尚且还不知道、也无法预料到那日将会降临的命运。但在此时此刻,罗看着柯拉松满眼的喜悦和莫名其妙的自信,那羸弱的身体也涌出了想要活下去的勇气。他的胸腔堵得厉害,像是被柯拉松给予他的爱意所救活了。

柯拉松胸有成竹地保证道:“以后它一定比我们头顶的星星更亮!不,比月亮还要亮!比、比……”他左顾右盼,伸手指向营地,“就连火焰都黯然失色,看一眼就会被灼伤的那种!”

那种傻气的笑容又冒了出来。

罗偏过头去,忍住直往眼睛里冲的酸涩感,半晌闷闷地回应了一句。

“嗯。”

       

 

 

 

……

 

 

《散落星火》

 

蒙奇·D·路飞/特拉法尔加·D·瓦铁尔·罗

 

 

……

 

 

 

 

原来夜里也能看见太阳。

       

 

这种荒唐的想法在脑袋里转了两圈,把困倦的大脑给唤醒了。罗微微地侧头看去,让小半个房间都罩在暖意的光源就晃晃悠悠地悬在床沿上,随着呼吸一起一伏,颇像海浪的柔光透过舱门玻璃泛在墙壁上般。

即使浑身上下连骨子里都透着疼,罗却仍然坐了起来。他或许是神志不清,但的确不管不顾地想要离那烈焰更近一些,再近一点……直到他的指尖被深橘红色的暖意所包裹住。

这才是真真正正D一族的象征。路飞将天神击落,几乎盖过太阳的光辉。而现在他就睡在这,在触手可及的距离里。

比那烈焰更亮……这世上有什么东西能比得上呢?仅仅是看着,仿佛都能被他灼伤。

罗凝望着他,听着他模糊不清的梦话,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朝路飞头上的“印记”伸出了手。他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单纯地想要触碰它。某种意义上,这东西象征着所有者的灵魂。它有着近乎清澈的颜色,比这世界上任何一块宝石都更漂亮。

然而藏在他帽子底下的那个“印记”,最初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的颜色,又真的有过这么璀璨的模样吗?他不知道。这么十三年来他甚至都没有正眼仔细看过它,只记得它就像是块被腐朽了的石块,比起路飞的,就像是在折辱D一族似的。

他的手在极近的地方停了下来。

——从指尖迸发出轻微的、像是被静电打着的感觉。

 

 

罗一愣,慢慢地将手指蜷缩回来。应该是错觉。它只是一种象征,与外界的交互近乎为零……也许他可以把刚才发生的事归结于坐在门口一言不发的萨博。从醒来时,罗就能感受到他毫不遮掩的警惕视线一直盯在他身上,若是真要有什么异动,那位革命军二把手断不会轻饶他。看来自己还算是恶名在外。

这种对弟弟的过度保护可真让人吃不消啊。

罗浅浅地呼吸着,他蜷缩着,不顾腹部的未愈合的伤口,缓缓地枕在床沿上。

别操心了。罗想对萨博说,但他只是任由对方质疑的目光一直盘旋在他身上。

要是真想动手,那个时候只需要像香波地待着的其他超新星一样束手旁观就行了。

 

 

两年前他趁着手术,对这种东西做了不少研究。书中得知的信息有限,实践的机会来之不易。那时路飞命悬一线,头顶的光环就像是狂风中摇曳的烛火,依稀只能看出一点挣扎着的红色忽明忽现。

罗俯下身来,在正遭受攻击的颠簸中,在此起彼伏的叫声里,抬手触碰着趴在路飞头顶的光圈。上面密密麻麻的裂纹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不复在香波地那日的平滑光泽。但它奋力燃烧着,维持着那一点点微弱的星星之火,竟烫得惊人。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另一个D的“印记”,第一次知道那东西居然也会有温度……就跟路飞一模一样,永不放弃,永不低头,全力追赶着生命与梦想。多年以前的那个夜晚,是不是自己也曾真心的祈求着不想死,所以“印记”才会给他虚假的希望。

“活下去,草帽当家的,”他的手指停留在红色最集中的地方,“……别砸了我死亡外科医生的招牌。”

       

 

其后路飞的行动何止是保住了他的名号,更确切地说,是直接将他们一同推向扑向新世界的第一波浪潮的顶端。罗的行动都有着最根本性的目的,一步步按部就班朝着终点而去,他走的是一条有着变数,但最后终会通向一个结局的道路。直到路飞横插一脚,硬生生地挡在在距离终点最后一步的地方。

在他身后,在触手可及的结局前,是正在冉冉上升的太阳。

是了,这世上无人能让太阳西升东落,因此谁又能动摇路飞的决意?但他前路被封,后路支离破碎,举目望去竟没有一处能下脚的地方,唯有路飞站在他面前,冲他伸出了手。

他见路飞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什么,但或许是难以理解的话语,罗听不懂,也听不清。

 

 

“……特拉男。”

罗的身体猛地一坠,极为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梦里梦外都阴魂不散的男人顶着他那流动着琉璃光辉的光圈凑到他面前,摆出一副笑眯眯神情盯着他。

罗费力地抬了抬沉重的眼皮,模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

路飞反倒愣了一下,像是被半途打断,一时间不知所云。他支吾了半天,说道,“啊……大家都在外面。”

这么说来,屋里确实安静过头了。罗揉着眉头直起身来,嘈杂的声响都在一定的距离开外。

“是海军?”罗问道,“要提前动身了吗?”

路飞睁着眼睛看着罗,没说话。他摇摇晃晃地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鬼泣”,正当全副武装,做好战斗姿态时,路飞在一旁突然来了一句:“不是啊,大家在外面开宴会呢。”

罗脚下一踉跄,饥饿感和无处发泄的怒气挤到一堆,激得他头昏脑涨,只能杵着自己的刀,有声无气地做出苍白的反驳:“啊???”

 

       

荒谬。

罗跟着那双草鞋与草地沙沙的摩擦声,慢吞吞地加入了一时兴起举办的小型宴会。若不是看着其他人兴致正高,他一定要揪着路飞的领子把这两个字甩到他脸上——不过估计也没什么用。

——算了。罗把这个一路上使用率高达百分之百的词语又念了一遍。

但更为荒谬的是,他对此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气愤。

他对世间自己摸索出来的一套应对措施唬住了大部分人,但自从遇上草帽团,也不知道是因为距离太近导致暴露破绽还是说他还不够了解他们的船长,总而言之他使出浑身解数,不过也是一场徒劳。

最开始的抗拒渐渐变成不情不愿的妥协,一时兴起演化为有目的的行为,暗藏的期待滋生了更复杂的情感。罗应该明白的,早在他朝路飞掀开过去一角的时候,他就应该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承认了当时他尚且还没发觉的情感。

不必要的、危险的、得不到回应的情感。

不过路飞大概是不可能注意到这种事的,就连七武海女帝明目张胆的追求也没有回应。罗也没抱什么期待,他恐怕是这世界上最懂得什么叫做适可而止的人——所以这位革命军二把手能不再用这种防贼似的的眼神时时刻刻盯着他吗?

罗不由得长叹了口气,继续装傻充愣,顶着近乎于拷问的目光跟着路飞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其他船员为他们俩预留出了位置,但路飞并没有迁就罗之前的习惯,反倒领着他大大咧咧地坐在了一起。索隆也没多说什么,往一旁挪了挪,遵守了船长的指令。

坐在萨博身旁的女性轻笑一声,听不出是个什么意思。罗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克尔拉拽着罗宾的手臂,一同对他露出了神秘莫测的笑容。

棒极了,除了提防萨博,还有两个棘手的女人。遇上路飞之后,他的整个人生变得更加波折,之前从未出过错的计划被拆得七零八落,和预料中相差十万八千里,肇事者还一脸无辜冲他保证一切进行顺利——虽然结果的确没偏离多少。

       

       

草帽团的进食时间次次都如狂风过境,战后则更显他们的疯狂。罗坐在路飞身旁几乎是时刻都要提心吊胆才能躲过食物残渣。

乌索普和路飞作为伤员却抢个你死我活,山治站在最外围,一边翻动着滋滋作响的肉饼,一边大嗓门地警告他们不准浪费粮食,扭头就对在场的女性挤出能翻出花的笑容,这其中转化之迅速,毫无违和感,令人瞠目结舌,罗不禁打了个寒颤。

和罗在同一时间与草帽团启程的两名武士正嘬着清酒,其中一位运用他的果实能力正给乔巴和弗兰奇变出各种奇怪装束,配合着他们作怪的表情,惹得其他船员咯咯直笑,路飞和乌索普都顾不上争论最后一根大骨肉的归属地,捂着肚子直接笑喷出来,娜美差点躲避不及,一拳头把两个男人都揍翻在地。

一个新的笑声加入他们,并带来了悠扬的琴弦奏乐。那名骨头音乐家正端着小提琴,似乎是随性奏了一曲。他身周草地里忽地飘过几片粉色花瓣,那几双手应着节奏而拍打着着,颇为助兴。罗侧头看去,罗宾正从容地端起手中白瓷茶杯,嘴角微微上扬。

罗不知该怎么形容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他们怎么一点紧张感都没有?……不是,他并不想要说这句话。完成了十三年的复仇,是因为这个才觉得空荡荡的吗?不只是如此。不然他不应该有这般难忍的苦涩感。

可能只是因为在面前的这一幕,明明只是怀着不同目的上船,碰巧遇见的人们……竟能构成一个大家庭。罗不敢承认他对此或许一直是渴望着的,他连让这种念头冒出来的勇气都没有。这种温暖模糊的安全感、醉人的闲适氛围是属于他们的,他不过作为一个过客,短暂地停留片刻而已。

       

       

这一愣神,只见余光里有什么东西朝他飞来,罗只来得及堪堪避开,扭头望去是啃得干净的骨头。想都不用想,这样缺德的事唯有一个人才做得出来。罗酝酿了一秒怒气,刚准备对着始作俑者发泄时,一抬头看到目标人物正直直地朝他砸来。

根本没给他时间反应,路飞的额头就砸中了他的鼻梁,猛然爆发的酸胀感模糊了他的视线,被充当人肉坐垫的他连同着路飞一起摔了出去。还好身下都是松软的泥土,因惯性而翻了几个滚也不至于太疼。

罗奋力挣开拽着他的路飞,抬手捂着鼻子。他侧头咳嗽着,吐出刚才跑进嘴里的细草,听着压在他身上的路飞也好不到哪里去,狼狈地扒拉着脸上蹭到的沙土。好不容易等鼻子那股劲过去了,罗才勉强半眯着眼睛推了路飞一下。

“你到底还想在我身上坐多久?”

路飞身体颤抖了一下,既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这可不像那位船长的作风。罗这才睁开眼,疑惑地抬头望去。

对方脸上浮现的是愕然的神情。不止如此,他的眉头罕见地揪在一起,垂下来的手指似乎还在发抖——害怕?究竟发生了什么?

罗开口问道:“草帽当家的?”

路飞并未回应。罗只能半撑着身子朝宴会那头看去。音乐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他发觉其他人也是和路飞同出一辙的表情,不过他们更多则是惊诧。连罗宾和萨博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他的视线再次回到路飞身上,罗观察着路飞的目光,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

——他的帽子在几米开外的地方。

噢,难怪他们是这样的反应。

罗最开始还能不咸不淡地暗地里感叹一句。很快他故作冷静的骗局便被打破了:他下意识地想要去摸自己的“印记”,而他的手抖得比路飞更厉害。

与其说是漠不关心,倒不如说是羞耻——他想要把它藏起来。除了暴露身份,它更是一种状态的体现,在看过路飞那样的奇迹之后,他这种不堪入目,需要掩藏着身份,苟且度日的人又算什么?究其原因不过是他不配有这种东西罢了。

他的声音也不像想象中平稳,使用能力的时候,罗几乎没认出那是他的声音。

路飞在蓝色气泡扩大的时候忽地回神,试图拉住罗,“等——”

但他只抓住了一块滴着水的小石块。

       

       

罗半跪在不远处的溪水中,在长久的时间之后,第一次正视这个D的象征。

比起上一次来说更糟糕了,毫不夸张地说,就连刚刚他置换过去的石块看起来都比这个光圈看着亮。仔细一瞧,甚至在靠左的位置还残缺了一小块。这下要是想再蒙混过关……恐怕连路飞都不会相信他的鬼话吧?

更为年轻的船长已经跌跌撞撞地朝他跑了过来,看样子还想再一次把他撞翻在地。罗原本是想避开的,转念一想又暗叹着放弃了。他们就在这个山坡上,城镇里到处都是海军,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十九岁的船长年轻气盛,真不愧是继承了草帽的人,二话不说先是伸长手臂攥紧了他的肩膀,紧接着就一点都没顾及地冲过来,好歹罗先做好了准备,他一手扶着路飞,两人只是一屁股跌坐在溪水里,晃晃悠悠了半天。

路飞倒是恶人先告状,“别跑!!”

“我没——”

对方语调一转,“对不起。”

罗一怔,盯着路飞那格外严肃的表情不知该作何反应。事实上,他连路飞在说什么都不明白,只听着对方又道了一次歉,半晌,路飞少见地、迟疑地朝他的头顶伸出手,但又不知在纠结什么,愁得他整张脸都变了形。

回想路飞之前脸上的不仅仅是惊讶,罗看了两眼路飞头顶的光圈,“……难道你以为是你造成的?”

路飞因被猜中心思而瞪大了眼睛。

他是认真的吗?罗不禁嗤笑了一声,路飞出乎意料的无知所带来的无奈大过了刚才因秘密暴露而导致的无措。路飞还不清楚罗心中情感的转变,不满地抓着他的肩膀晃了晃,“喂!”

罗低垂着眼睑,又细细地回味了一遍路飞的神情。难怪、难怪那个时候他的手在颤抖。一想到这,藏在他身体里的心脏也不受控制地颤动着。这感觉太陌生,但是并不坏。

他或许想多感受一会,但朝他们靠近的脚步声却不会因此停下来。

罗抬眼,对上路飞认真而专注的目光,裹挟着他头顶的深橘红色一齐滴落在他的眼睛里。

比火更热烈的光芒的确是存在的,真想触碰它。

他开口,却是对另外两个人说道:“……你们真该好好教他这方面的知识。”

 

 

罗宾站定在一旁,萨博沉默地盯着罗。

她说:“你是D之一族的人。”

 

 

若不是路飞搞的这一出,等他们击败凯多,同盟结束之时,草帽团的人都不会得知他的另一个身份。他并非刻意隐瞒,但也没必要让其他人知道。

路飞一路上都绷着个脸,几度都想要开口,却又什么都没说。罗在一旁反倒憋得难受,作为被害者还要安慰别人。罗侧目瞧了正闷闷不乐的路飞一眼,“它原本就是这样的。”

“胡说八道。”

这时候路飞倒不傻了。罗用手指勾着帽子,忽然又不急着戴上去了。他已经倦于躲避,哪怕就一天也好。

“那就换个说法,”罗说,“在我的记忆里它一直都是这样的。”

本想借以这种说辞来摆平路飞莫名其妙跑偏的想法,结果一听,对方反而脸色更差了,他看了一眼他的头顶,对着罗冷哼一声,便加快脚步朝前走去。罗不解地望着他的背影,没想到对方突然转过身,站在原地瞪了他好几秒,罗本就不善于这样赤裸裸的眼神接触,便先挪开了目光。随即他听见路飞开口喊着罗宾的名字。

“哦呀。”考古学家留给了他这么一句意义不明的感叹。

       

 

虽然路飞的眼神看起来就像是责备,但他究竟有没有这种意思罗也摸不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当时胸口蓦地窜上来一股火气,在里面横冲直闯,找不到源头又出不去。罗在原地站了片刻,扭头就朝森林那边走去。

溪水倒影里的他一张臭脸,压在头发上的“印记”不伦不类,他都不知道该不该把它称作光环。要是可能的话,他也不愿意顶着这个东西在外面乱晃,这就是为什么他要把它给藏起来,藏一辈子,就像他真正的名字一样——

原来他也会有这种想法。十六年来,他也终于还是一直没能真正放弃这种念头。他也不想自己的印记永远地维持这种形象,在一个小时前,未爆发的、未能向路飞吐露的语句其实只是:他也不愿这样下去。

和路飞并肩意气风发地站着,那该是多么畅快的体验。

意识到难以横跨的鸿沟,是他一直以来都切身体会的绝望,他从未想到有一天对象会变成路飞。

他阖上眼,一拳击碎了他自己的倒影。

 

 

身后传来渐近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踩在泥土上,不急不缓。

路飞。罗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却没有抬起头来。“……什么事。”

来者的声音也沉稳而平静:“抱歉了,特拉男。”

罗侧目,见着路飞走到他身边。以他现在的角度,看不见路飞的神情,他只能从对方的语气中揣测。“我还以为妮可当家的跟你已经说明白了,这跟你毫无关系——”

“你以为我在说刚才的事吗?”

他放在一旁的“鬼哭”被路飞一把抓到手里,对方倏地俯下身,罗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下意识往后一躲,这一抬头便只注意到视野里路飞头顶露出来的光圈是浓郁的红,因他不设防,完全没留意到路飞另一只手横着刀鞘以着极快的速度逼近他的脖颈,将他重重地压在地面上。

罗闷哼一声。禁锢住他的刀鞘并不是很用力,他喘息了一口气,看见上方路飞毫无笑意的脸,他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自己因痛楚和惊讶皱在一块的脸,寒意一下子从背部钻上去。面前这男人是野兽,他绝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

危机感大过对这种情况的困惑,罗一只手抵着路飞朝下压的刀鞘,另一只手勾了勾手指,“ROOM——”

路飞在他开口的一瞬间微微歪头,他空着的那只手攥住了罗正释放能力的手腕,稍稍用了力。他垂下头,距离近到能感受到罗急促的呼吸。

他一字一顿:“不行。”

伴随着他的话语,罗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上方宛若瀑布一般,尽数冲击在他身上。他面前的画面模糊了一瞬,刚构建出来的蓝色气泡应声破碎。从他紧咬着的牙关中溢出细小的呜咽声,眩晕感层层叠叠,无法遏制。

罗只能怒视着压在他身上这人。也不知为了什么竟然对他使用霸王色霸气。

“草帽!!”他口不择言,直呼对方外号,结果看见对方倍感意外的神色,一下子忘了下一句的质问,但也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你有什么资格惊讶!!”

路飞把长刀一甩,那种暗藏在眼睛里冷冽的锋芒淡下来。他被打回原样,大叫着,伸出两只手朝着他的头扑过来,“还不是因为你会跑!”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我的错?!”罗挣扎着,还以为路飞气到要直接拔他的头发,“什么时候你才能动动你的脑袋思考一下嘴巴的作用!!”

一来二去的对吼直接沦为闹剧,罗躲不过路飞,被他抓住了头顶的光环。突如其来的灼热让他瑟缩了一下,他没想太多,以为是路飞的体温。

“给我放手!”

“我拒绝!!”路飞说得理直气壮,整个人都压了过来,“你别乱动,让我好好看一下!”

“我警告你!就算你是同盟的船长我——”

“都说了别乱动!!我拒绝你的警告!”

罗能感受到路飞的手指在他的“印记”上移动,他能感知到他指腹的触感、温度……但这不可能。而当路飞的手指触碰到它上面的缺口处时,尖锐的刺痛从上劈下来,罗眼前泛白,耳鸣接踵而至。

他喉咙干涩,不知怎么压制这种仿佛是身体内部的疼痛,“别……”

路飞并未听到这一声,他直起身,终于露出了往常熟悉的笑容。“好,我知道了!”

罗还因未消退的痛楚无法开口说话,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路飞朝他自己头顶的“印记”伸出手去,几乎是连半秒的犹豫都没有,只听见咯嘣一声。罗无法理解路飞做了什么,他的动作干脆利落,一块散发着柔柔红光的碎片已然捏在路飞手指间。

路飞头顶的“印记”因此而闪烁了一下,如鲜血一样的红猝然打散,眨眼间涌动着的是深橘红色。

他满意地点头,“这样就没问题了。”

 

 

哪里没问题了?这个白痴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罗宾到底给他说了什么?

难道他还不知道这东西就象征着本人的灵魂吗?

杂七杂八的疑问在脑袋里横冲直闯,梗得他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你这……”罗咬牙切齿,声音里是他未曾预料的不安。为什么?这是他的复仇、他为他们带来的灾难、他提出的同盟……到头来都是谎言,为什么路飞还要做这些?无法理解。不值得。别这样,“你这白痴……”

比头顶的星星更亮、胜过火焰的炙热,甚至能超越日月的光辉……这样的D,虽然不是柯拉先生美好希望中的他,但是也的确是间接因为他的缘故,存活下来的王者。不属于任何人的,也同样不属于他。

路飞对这种程度的责骂只是撇了撇嘴,“啊?你这家伙在说什么呢。”

他连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

罗看不见路飞的动作,他被路飞一只手揽进怀里,仿佛这样路飞就能更方便地折腾他的光环。因靠得太近,包裹在血肉之下,鲜活跳动着的震感敲打在罗的额头上……这是他亲自动手,抢回来的生命。

等待路飞下一步行动的几秒内,罗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意识到刚才最大的问题:为什么他的“印记”突然之间有了“感觉”?

下了决心就去做。路飞风格一向如此。凡事都要给人留有一个心理准备的时间,他倒好,二话不说直直地就把印记碎片对着缺口给摁了进去。

 

 

本来放缓的疼痛骤然翻涌着,头顶化为了火海,他的“印记”在燃烧,滚烫地淌下来。不适与痛苦全部被吞噬。自己对身体的控制像是被隔开了,麻木而陌生。失控。整个意识与身体都在瓦解。晃动的视野里看见路飞难得惊慌失措的表情。罗张了张嘴,只能发出一声破碎的气音。就连呼吸也是炽热的。他别无办法,只能攥紧路飞的衣领。对方顺势一把搂住他,一筹莫展之际唯一能做的只能是路飞最擅长的招数。

路飞的手臂环绕着他,放在他的背部,把他拉近,紧紧地、用力地,像是要把他勒进身体里般抱着他。罗不喜欢肢体接触,路飞正好相反,这是他们相遇以来第一次的拥抱。路飞纵使不听人说话,但他从来不勉强他人做不喜欢的事。

——原来拥抱竟然是这样一件令人欢喜的事。

罗的下巴搁在路飞的肩头,觉得自己在融化,宛若烈日下的一滩水,缓慢地蒸发。路飞拥着他,支撑起他的身体,双臂就像是寡言稳固的堤坝,静默地守护着。

那股难以忍受的火凝聚在他胸口,紧贴着路飞的,罗发觉对方的身体也同样滚烫。这火隔着肉与骨,拼命挣扎着,它将阻碍燃烧殆尽,烧化了那生锈了的锁链、烧毁了那腐朽的木箱、灰色痛苦的记忆再一次被迫暴露出来。它们竟然和十多年前的模样一样,仍旧完好无损地屹立在某个角落里,只是因为岁月的关系变得有些陈旧,而这火舌一燎,又骤然如新生般闪着光。

以为失去了的只是埋在地底,坚信了再也无法得到的卷土归来。明明在他面前的是路飞,他的温度、他的气味和声音全面性占据了他的全部。他曾在十三年前体验过一次这般混乱且麻痹身心的滋味——他是被爱着的,被柯拉松全身心地关怀着、爱着——但面前的人明明是路飞。

它撞击着罗的胸腔,那种急迫都要传达去路飞那边,就像它的归属是另一个人一样——不,应该说就是属于另一个人的。……这么多充沛的情感,滔天巨浪般的善意与爱,都是路飞的,他不过是从印记碎片中瞧见了冰山一角。

 

 

不知为何,路飞匆匆放开了他,但立刻又抓住了他的肩膀。他看起来更加吃惊了,比起之前的慌乱,现在更像是有些忐忑。他为难地想要开口,最后都只化为脸上的微笑。他的手指轻轻擦过罗的脸颊,被触碰到的地方是湿的,转瞬变成了凉意。

罗盯着路飞的手,看见了那斑驳的水渍。

……罗就和十三年前的柯拉松一般,毫无征兆地落了泪。而这次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他狼狈地抬起手试图掩饰,但路飞半途就阻止了他。在交错的缝隙之间,罗瞥见路飞那愈发明亮的笑容,他一度恶意揣测路飞会对他这副模样进行嘲笑,但事实是,就连柔和的眉目之间,他都只能找到路飞真心实意的高兴。

路飞双手捧着他的脸,将笑容贴近了他。他的深橘色光晕从上方倾泻下来,带着他近乎呢喃的语句。

“太好了,特拉男。”

他们的额头碰到了一起,头顶的光环因接触而迸发了一声清脆的鸣叫。

路飞又说了一遍,“太好了。”

落在他身上的不再是火,是眷恋的温暖,就像是午后撒下来的阳光,清风微卷。路飞的声音就像他的印记碎片,已然化为了罗身体的一部分。他不再抗拒,不想抵抗,任由那阳光从额头缓缓地落在他的鼻梁上、他的脸颊上,然后缓缓地一路向下,轻柔而坚定地落在他的唇齿上。

那是在咬碎在他们相接的血肉中,最后从路飞嘴里飘出来的语句。

“原来你也……”

话只说了一半,路飞没有意图继续补充完整,罗也没必要亲耳听完。无论是在他头顶闪烁着的,那块不属于他的碎片,还是胸口流窜着的热意,或是……嘴唇上那陌生的干燥柔软,都是他们不必开口提及的、却都心知肚明的真相。

罗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生怕惊飞了停留在他嘴唇上宛若蝴蝶煽动翅膀般美丽易碎的梦。路飞咯咯地轻笑着,再一次抱紧他。这次他的手搂着他的后颈,手指在穿插在发梢里。

这不是梦。

他吞咽了一口唾沫,平常清晰的思路去哪里了?他凭着本能不过也是只叫了对方的名字。“草帽当家的——”

“嗯,”路飞回应着,“我决定了。”

“什么?”

罗盯着溪水里的倒影,他的眼角泛红,看起来一团乱。但是他头顶的光环奇迹般地,在白天也能看见泛起的微光,如石头般的外表不知道什么时候碎了,露出了下面不易察觉的乳白色光泽。偏左边一抹红色亮得惊人,既像飞溅的火焰,又像展翅高飞的羽翼。

他一时间心情难以言喻,酸甜苦辣一股脑都挤了进来,沉甸甸的,却又是甘甜的重量。

路飞把他搂得更紧了些,罗没抱怨。他想在蜷缩在这种暖意里,多待一会,再多待一会。

“一起去冒险吧,不止在这里、见到你的船员之后、就算把凯多揍飞之后,从今往后也一直、一直!!特拉男,跟我一起走吧!!”

他愣了片刻,接着景象变得模糊起来。他固执地睁着眼睛,想要见证这一刻。不知何时,水面倒影里的他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他又怎么会拒绝这个人呢?

罗抬起手,拍了拍路飞的肩膀,到底也没有松开手,他给了路飞半个拥抱。

 

 

“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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